8、求仁得仁(2/2)
那原本的制醋之法,也是他们下丘氏这一支的人当初从下丘邑带出来,跛子这些散户是不知晓的。
这时候与其余四人一起干活,他既是最破落的一户,也是知晓最少的,自觉比别人低一等,又不想失去这个活计,于是别人让他干什么他便干什么,一天下来被人使唤得团团转。
待到他们这边今日的活计都做得差不多了,看看天色也已不早,有人便去隔壁那个屋子寻季妫,道今日的活计已经做完了,是不是可以下工了。
季妫说可以,叫他们今日就先回去吧,明日一早再来。
季妫这一整日主要都在制酱那一组,毕竟对于季妫所说的那种豆酱,石沟邑的人从前并不会做,甚至都不曾听闻过,不知晓那究竟是个甚物什。
待那边也忙得差不多了,季妫过来制醋这一屋,检查他们今日的成果,其余人这时候皆已走了,就跛子一人还在收拾杂物。
这一日是正月初三,天气虽是比腊月那时候回暖了几分,但也还是十分冷。
跛子没穿胫衣,甚至连个下裳也无,破旧上衣的衣摆略长些垂下来,遮住里面长及膝盖的裈裤,大半截小腿露在外面,叫人看了就觉得冷,粗糙脚掌上套着草鞋,其中一只脚明显就是有些畸形。
“怎的你竟还在。”季妫以为他们都走了,这时候一进屋看到还有一个人,也是吃了一惊。
“收拾收拾便也走了。”跛子有些拘谨道。
季妫进屋后,看了看他们今日做的活计,又与跛子说了几句,无外乎就是问他今日干活的一些事情,还有说些之后几日可能需要注意的地方。
跛子一边认真听她说话,一边又有点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季妫问他。
跛子见季妫态度颇和善,想了想,终是鼓起勇气说:“今年应地处处缺粮,此时我们却用粮食来做这些物什,是否有些不妥。”
季妫听了也没有什么不高兴,她略沉吟了一下,然后对他说:“今年应地缺粮,便也只是穷人家缺粮,富人却是不缺。”
莫说应城之中那些大户,即便是他们石沟邑这几个相对富一点的人家,也是不缺粮的,这年头家中没有存粮如何能称富户。
“我知晓你心疼粮食。”季妫言道。
“应地缺粮也非只今年这一年,许多人家年年缺粮,就没有够吃的时候,之所以会这般,既是因为没有足够多的人手开垦土地耕种粮食,也是因为没有足够好的工具提高耕作的效率。”
“然而我听闻在应城那边,有不少专做织锦的大邑,那活计异常精细,需耗费大量的人力,然而做出来的织锦却并不能吃。”
“也有一些专铸铜铁的邑,他们常常会用大量的铜铁铸造富人家里的摆设,而我们石沟邑却连几个像样的铁锄也无。”
“这世间的事情便是这般没有道理,你若觉得不该,也可一心只做自己认为应该的事情,吃苦受饿,也莫要有什么埋怨,所谓求仁得仁。”
“若想求仁得富,那却是不能的。”
季妫这一番话,说得跛子心中五味杂陈,长久以来笼罩在他心头上的迷雾,似也散去许多。
传闻季妫梦中得一华服老者传授锦书,跛子觉得那锦书不仅教她制作各种物什,应是还教她一些别的,比如方才这一番话,在他们石沟邑中,便没有别的人能说出来。
说话间天色已晚,跛子方才也已经把这间屋子收拾得差不多,隔壁做酱的那组人也下工了,于是她二人也准备回去,季妫临行前又去隔壁那屋看过一遍,仔细把门关好,这才和跛子一起出了这个后院。
行到前厅的时候,刚好遇到里君二儿媳和小女儿从这边经过,季妫正要和她们打招呼,她二人却看也不往她这边看一眼,两人不知说些什么,嬉笑着从季妫二人面前走了过去。
看到这尴尬的一幕,跛子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在他看来,里君二儿媳小女儿这番表现着实无礼,季妫即便出身比她们低,今冬她为邑中做的这些事,功劳却很大,她理应是要得到尊重的。
“走吧。”季妫看起来却好像并不生气。
紧接着,跛子便听她嗤笑道:“这又有什么,山上的毛猴都会相互嘲笑欺侮。”
这季妫!竟骂里君的二儿媳和小女儿是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