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两镜相合折(1/2)
翻过这座不知名的小山包,遥遥能望见汩汩而流的泾河,翻过泾河,便是泾阳县,越过泾阳县,萧关可望,翻过北山,便踏足陇上,那陇上高原一眼望去漫漫黄土,看不见几处城池驿站…
只不过韦皇后今生看不见黄土了。
关中盆地本是一马平川的,四处都是良田美景,供给长安军民的口粮,像这样的小山丘并不多,山上松柏苍翠,遮蔽太阳,即使是六月酷暑,也不觉得十分炎热,一老一少婶侄二女你追我赶,香汗淋漓,只是韦皇后愈发疲惫了,见着快到山顶处,有一间破败的寺庙,韦皇后放弃了逃命,撑着身子跌坐在寺庙前的石土上。
韦皇后促膝盘坐在地上,大石头被烈日烤的滚烫,她却浑然不知,整理衣裙后,竟从怀里掏出一柄巴掌大的铜镜,就地补妆。皇后的精致妆容被汗水湮开,花钿模糊不成样,不复太极殿上生杀予夺的潇洒模样。
“你知道,本宫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是什么时候吗?”
李枺绫喘着粗气,将横刀插在身前,卡在石缝里,用衣裙擦拭下巴脖子处的汗珠,开口问道:“什么时候?”
“是在房州的日子。”
韦皇后见她仗着年轻貌美,脸上竟没涂什么胭脂,满头是汗也不见妆粉糊了满面,嫉妒之心突兀升起,却又被自己将死的命运生生冲散,悲哀一叹,攥紧胭脂木盒向着李枺绫狠狠砸去,胭脂掉了一块,将李枺绫淡黄色的裙角划出一道嫣红的痕迹。
想到她命不久矣,李枺绫不曾发怒,便由她去了。
“大唐女儿持剑的样子真是令男人神魂颠倒,可惜你不是公主,而我的女儿,千金之躯,却惨死在你们手中,成了刀下亡魂。”
李枺绫不答,任由她胡言乱语,将死前愤懑宣泄出来,料想这样,能为杀戮太多的三郎积些阴德。
韦皇后向着悠悠长天哀伤一叹,闭上双眼,两注热泪滚落,将刚补的妆容再次化开。
“本宫说了,本宫此生最快乐的日子,是在房州,你们有谁知道,先帝一生中最为落魄悲苦的那段时日,是和谁一起度过的。”
“李显二十八岁那年,登基称帝,可在长安做了只有五十五天的皇帝,便被他母后逼了下来,贬为庐陵王,我和他一起,流放到房州。”
“那一段时日,李显他朝不保夕,颠沛流离,哪有半分昔日皇帝的威仪,所到之处的州官,豪绅,皆是豺狼,对他动辄打骂,那一段时日,他的身边只有我一人,与他同甘共苦,相依为命。”
“其他王妃,哪里过了这样的苦日子呢?为了保全我和他的性命,我的族人付出了多少代价,我的哥哥,叔伯,被州官豪绅,坑的坑,杀得杀,这么多年以来,我没有一句怨言。”
“不止一次,这个落魄皇帝担惊受怕到要自杀,我对他说,福祸相依,皆是世间常情,最多不过一死,何必如此匆忙慌乱呢。”
“你说本宫怕死么?本宫从来不怕。”
太阳光火照在韦皇后容貌犹在的脸上,不过片刻,便将她的泪痕晒干,留下的只有一张空洞无神的脸颊,远远看去,宛若一朵枯败凋零的牡丹花。
“世人只知我骄横霸道,张扬跋扈,知我宠爱女儿,任由她卖官鬻爵,败坏朝纲,这些本宫都认了,本宫都有罪,可是你们要加罪污蔑于我,说我毒死李显。”
“你们这些过着好命的人都不知道,我和他这一生是怎么过来的。”
韦皇后说完,挣扎起身,面上再无一丝乞求神色,只有平淡无澜,而后解开丝绸腰带,化作七尺白绫,转身向寺庙内走去。
“本宫也信佛,不能死在他身边,此处便是我最好的归宿了,不劳你动手,不要让你的刀剑污染了本宫的鲜血。”
韦皇后的声音悠悠传来,如一柄利刃一般,扎中这个真正下毒之人的内心,李枺绫突然觉得心口很痛,伸手捂住松软的胸口,仿若做了什么滔天罪孽一般,仿若襦裙里面空荡荡的,泪水不由自主从眼睑滑落,打湿泛着冷光的横刀白刃。
“我为了三郎杀了这对夫妇,是拯救天地百姓啊,可他们褪去锦衣皇袍之后,也只是一对普通的患难夫妻罢了,我这样做,我对了么?我错了么…”
李枺绫终究狠不下心枭首,摘下悬挂在屋梁白绫上的尸体,拂手让她瞑目,盖上大布,用木板车,将她拖回长安,太平公主一直在玄武门等她,见她面色低沉,嘴唇有些苍白,以为她与韦皇后厮杀受了伤,可又想到韦后不过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女人罢了,不觉皱眉疑惑,开口问道:
“人呢?”
被她开口一唤,李枺绫涣散的双眸一凝,渐渐从双手沾血的修罗场景中退了出来,面色冷静下来,将木板车一推,送到太平公主面前。
太平公主掩饰不住兴奋的神色,掀开白布一角,见到是那人之后,迅速将白布盖上,拈出手帕擦洗双手。
“很好,送她去太极殿,你的三郎在那儿,就说…”
“臣妾知道,此役皆是公主殿下的功劳。”李枺绫淡淡一笑。
唐隆元年六月底,年仅十五岁的李重茂步了他父皇的后尘,当了十几天皇帝,便被李隆基和太平公主赶下台,降为温王,李隆基策划文武百官,扶植相王李旦即位,大赦天下,改元景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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