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宫阙深深深万重(2/2)
太傅年纪一把,半身入土,出言却依旧口无遮拦,咄咄逼人,直把方霖气的浑身打颤,此生贞洁,最是受不得别人诋毁,躬身在原地,咬牙切齿,心道我一无犯上作乱,二无妖言惑众,受皇帝御诏,入朝做官,怎生就是武媚辟世了,方霖强忍住镇星相力拍死他的冲动,语气平淡冷漠说道:
“太傅大人诋毁下官不要紧,可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传到陛下那里,可是有杀头之祸的。”
“你…”
方霖一席话,本意是指,武瞾乃是前朝皇帝,更是当今圣上祖母,私自直言其才人时被赐的名字,又这般不敬,实乃大逆不道,让人得知,告发于陛下,便是以他太傅之位,也难以承受。然而在太傅看来,方霖实是借陛下宠信,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不禁勃然大怒,正要怒斥三百遍,以《女诫》咒骂其不淑,方霖却是拂袖走人,不与他纠缠,徒留太傅一人立在原地,恨恨不已。
“妖女祸国殃民,无法无天,迟早生变,我等要尽快出手,以图大事,匡扶社稷。”
方霖行至兴庆宫门口,正值情绪低落,又见得那一向看自己不顺眼的兵部尚书进来,方霖不欲与他多辩,躬身拜道:“见过尚书大人。”本以为二人擦身而过,井水不犯河水,那兵部尚书竟提气一吼,嗓门颇大:“尔等怎这般不知礼数。”
先前受了太傅之气,此番又是呵斥自己,方霖忍无可忍,问道:“下官怎又不知礼数了。”
兵部尚书色正言厉,不卑不亢:“尔等现今身居宰相之位,官至正三品,怎可自称下官,怎可向我一介六部尚书行礼,若是传出去,岂非贻笑大方,世人皆以为,我大唐官员如胡虏一般,尊卑混乱,礼法不存,我大唐颜面何在。”
兵部尚书一席话,令方霖哑口无言,沉默数息之后,不知作何回复,只好再拜道:“晚辈知错,多谢前辈教诲,告辞。”临走之时却是依旧听得一声冷哼:“哼,前辈晚辈不绝于耳,一身江湖习气。”
见方霖走远,那兵部尚书回头一望,抚须冷笑:“此女直来直去,不善隐藏,我等要铲除此人,却也不难。”
数几大小官员,但凡好事者,但凡清闲者,其中或位高权重,或人轻言微,或包藏祸心,或直言敢谏,不论是否朋党,不论是否敌我,零零散散二十余人,聚在一起,共商大事。
“诸君可依稀记得,昔日武媚在世,排异己,挤贤良,害长孙无忌,杀黑齿常之,任用其侄武三思统帅大军,致我大唐数百里肥沃土地遭契丹夺去,河北大地民不聊生。”
“我等自然记得,高宗皇帝防了武媚一世,终究手软,未将武氏剪除,酿成大祸,而后韦后欲图如法炮制,登临帝位,直至当今天子英明果断,铲除韦后,方能拨乱反正,未使大唐百年基业,再度落入女人手里。”
“这等血的教训,历历在目,昔日高宗驾崩,群臣不济,如今陛下亦昏暮了,此女未有丝毫治世之能,居于高位,常侍天子左右,实乃昔日之景再现,我等不可坐以待毙,需要为国家做些什么。”
“可是…她乃是退回纥大军,救太子殿下的英雄,如今进长安不足一月,我们便行此灭绝之事,如何向天下之人交代…”
此地亦有不少当真怀揣报国之志者,视方霖为前朝之鉴,认为她祸乱朝纲,故而前来共谋大事,而今听他一言,确实有理,不禁沉默不语,心中有了些许动摇,无论如何,这女相确实与武媚韦后不同,是以庶民之身做了英雄之事的。
“尔等糊涂啊,她是退了回纥大军不错,可那仅是她武力超绝,辅以机缘巧合,方能成事,若是赏她黄金万两,为她立碑立庙,我等自然附议,如何会这般抵触,实是陛下昏聩,要拜她为相,让她干政,以妇孺之见,坏国家大事,我等才以头触柱,以死劝谏的啊。”
“你们可知,陛下召她议事,她说出多么好笑的话出来,她将契丹比之安西,将安禄山比之霍去病,要犁庭扫穴,直捣黄龙,当真可笑至极。”
几人尽皆沉默,渐渐收了同情之心,尚书大人所言不错,古往今来,女流多为误国,鲜有出将入相者,令她拜相,着实不妥。终是有人于心不忍,长叹一声:“那女相年纪尚幼,况行走江湖多年,并不熟谙宫廷之斗,尔等废了她官爵,留她一条性命罢。”
众人嗯诺,敷衍一声,留不留得住性命就看她造化了,若是斩草不除根,陛下对她流连忘返,亦是徒劳一番。
“此事宜早不宜迟,定要在那女相夺权之前,将之铲除,以清君侧。”
“尔等…还未查清女相身世来历呢。这般急迫么?”
“有甚么好查的,一并株连便是。”
“有一个杨玉环就够了,再来一个,宫廷必定四乱,大唐必定民不聊生。”
众人密谋一事,却是经由在场探子,传入了杨国忠耳朵里,兴庆宫内满园花色烂漫,贵妃娘子如天降谪仙一般,在一簇簇牡丹下拈花摘叶,牡丹年年盛开,杨玉环亦年年青春焕发,仿若岁月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杨国忠踱步进到院子,见她闲逸摘花,长叹一声:
“陛下已有几天,未曾临幸你了。”
“你怎比我还急,那你去接待陛下罢,后宫妃子这么多,又不是只有我一个。”
杨国忠负手而立,脸色黑压压的,对她这般反应不甚满意,走过去低声说道: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后宫妃嫔,而是陛下新立的那位女相,陛下如今整日将她带在身边,已是乐不思蜀了,二人同殿阅奏,同甗用膳,就差同床共枕了。”
“她现在,处境应该不太好吧,满朝文武将她视作洪水猛兽,一如本宫当年一样。”见杨国忠火急火燎自府上赶来,寻她商量对策,杨玉环却是笑靥一开,仿若丝毫不放在心上。
“咦。”杨国忠皱眉不解,面色疑惑,“这可不像你的性子,当年梅妃俘获陛下芳心,你出言讥讽,被陛下逐回娘家,可是将你吓得半死,费尽心思手段,才回到长安,而今竟对这年轻貌美的女相毫不在意。”
未曾想到杨玉环闻言,竟是冷斥一声,娇容流转,惹得片片牡丹无风自曳:“住嘴,杨钊,如今本宫与陛下已是老夫老妻了,身体皆大不如从前,往事莫要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