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1/1)
“不错,这位公主元帝、康帝朝皆受宠,赏赐无尽,故而作风十分奢靡。只是这里如今已成野境,十分可惜。”萧禅师说道。
元猗泽看着他感慨万分的神情忽起狐疑,盯着他问道:“你什么时候会有此伤物之情还说个没完,倒不像你萧禅师了。”
元猗泽眼神锐利,萧禅师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这小子越老越不好骗,打哈哈道:“人事代谢心生感慨,有什么奇怪的?”
“不对,你到底是何所指有什么话想说,你必须说个明白。”元猗泽盯着他不放,不依不饶。
萧禅师背身向他,含糊道:“只你疑心病重,回去躺着吧。”
元猗泽见他不肯说,便决意他说什么都不允,随即便躺回了低窄的船舱,等着早日到岸。
萧禅师坐在船头,时不时伸手掠过低垂下来的枝桠,同董原道:“这些年你怎么受得了他?”
董原轻咳一声:“先生慎言。”
萧禅师嗤笑一声:“我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他虽是人间帝王,我却无求于他,没必要对他毕恭毕敬。只是这一次我确实有事想求他,一时间倒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董原见他丝毫没有压低声音,心想这话怕是说给陛下听的,便顺势给他台阶,问道:“是什么事呢?”
萧禅师难得露出为难之色,道:“我素慕谢公风采,憾他英年早逝。泓源别墅系他少年优游之地,亦曾是我萧氏先祖与他情谊深重之所在,坍颓成废墟未免可惜。我虽有心重建,只是时移势易,这里已归山阴县公地……”
“这时候总算想起来我是皇帝了。”元猗泽插话道,他仰起身子拍了拍萧禅师的肩道,“你便重建了又如何?谢清朗能重回人间,还是你能回转时空与他相见?遗迹既成遗迹,又何必执着,这倒不像你了。人道你萧梦微书痴画痴酒痴三痴,你何时又添了这桩痴?”
萧禅师闻言摇摇头:“你这铁石心肠。人有遗憾惋惜皆是寻常,像你这样没心没肺的倒是异数。”
元猗泽不为所动,冷哼道:“夫欲免为形者,莫如弃世。弃世则无累,无累则正平。谢当初既弃世远遁,舍外物不顾,便是已经看穿这俗尘了,何须你为他凭吊遗迹?”
“弃世远遁?”
元猗泽应声道:“正是,非《景书》所言遭忌而忧惧死,你也无须再为他不平。”
萧禅师想了想,随即笑道:“你元七郎虽不讨喜,却不会骗人,我信你。既如此我便不做此想。本来也是正好撞上你,便想着顺道……”说罢他一身轻松,起身道,“不用求你,如此甚好。”
元猗泽捻起偶然落到船头的一片枯叶,将它送入流水中,缓缓道:“我自然会骗人,只是没有骗你罢了。”
萧禅师没听到他这句话,董原却在意了,知道陛下指的是哪件事。
那年中秋,在明月高悬流水浮灯的美景中他骗一个人离开,至此不见。董原至今想来仍觉得心悸,不敢去想太子如何面对这样的乐景下猝不及防的别离。那时太子推搡不过人群,呆怔地望着天上绽放的烟火,他和陛下一道在远处看着。董原以为陛下会被触动,元猗泽却是漠然地换上装束离开了。
连萧禅师这样潇洒恣意的人都有为之牵动的故人旧事,但在元猗泽看来皆不值一提。董原想,这样子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好。陛下已经为太子伤过心了,没道理要念念不忘耿耿于怀。
正在萧禅师要搭话之际,密林之中忽然飞出一物,扑腾着“嘭”一声掉在船头元猗泽的腿旁,三个人俱是一惊。元猗泽定睛一瞧,发现是只黑白相间的山雀,胸前直直插着一支短箭,扑扇了几下便没了挣扎。
董原急道:“这里有人捕猎,要小心,”
元猗泽打量了眼山雀的尸体,不由得叹道:“此人箭术高超,一箭直击飞鸟心口,便是我也很难办到。”
萧禅师知道他箭术不错,听他这般赞许人家便知其人确实是个高手,于是接过董原手里的摇橹道:“董大大安心,既是射术高手,没道理还分不清我们同鸟儿。只是这山雀肉少而柴,捉了作甚?”
元猗泽捏起那只鸟的翅膀扔到岸上,濯了濯手道:“怕是为了练眼力吧。我前些年因着眼睛越发模糊,射箭愈发不准,想来也有些灰心。所幸离了案头畅游江湖,眼睛明亮了许多。他日我或可也试试猎这山雀。”
萧禅师蹙眉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无事竞逐这些生灵作甚?”
元猗泽微微勾了唇角:“果真是菩萨心肠。放心,这些年我已敛了杀心戮欲,不会平白造孽。”
萧禅师回身看了眼他,忽然按住他的肩:“你知道就好,功业功业,自有善业恶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