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1/1)
段启昌微怔,不由得望向对方,他已不记得上次南宫忧与他以兄弟相称,是多久以前的往事了。
他与南宫忧相差十岁有余,一方有家主掌门之位,另一方有世子皇亲之名,因而在人前总是互相恭敬,在私下也算不上亲密。本来南宫瑾过世后,两人间的维系也就断了,只是段启昌与世间大多男人不同,十年未动过再妻娶的心思,深情之名满誉江湖。因而亡妻的弟弟也一直如段氏自家人一般,时常在门中出入,为他分忧解难。
十年来,他在南宫忧面前总是无法摆脱心中愧疚,所以从不敢要求对方什么。然而今日被敬作兄长,承下对方的关切,心中油然生出几分亲切之感,索性在对面落座,长叹道:“唉,说不烦心是假的,骗得过外人,却也骗不过自家人啊。贤弟若是有意,可愿陪我饮上一杯?”
“当然,”南宫忧当即起身,“我给启昌兄斟酒。”
两人将仆佣都差遣开,单独留在前厅,借着温酒吃了一些菜饭,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南宫忧看了眼天色,终于问道:“我们是不是该动身去竹院会柳红枫了?”
段启昌却道:“在出发之前,陪我去阿瑾住过的院子里走一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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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以来,南宫忧并未进过这间院子。
段启昌也深知这一点,一面踱步,一面介绍道:“这些个屋子都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里面的陈设我没有动过,长涯也没有动过,房间每日都有人打扫,花木也每日都有人照料。这棵松树是当年阿瑾亲手栽下的,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就像长涯一样……”
南宫忧抬起头,微微眯眼,借着暮色打量面前亭亭如盖的松树,曾几何时,这棵树苗只有竹竿粗细,树皮也光滑细嫩,现如今,树干上的纹路深刻而清晰,好像一条条干涸的水流,淌过这片物是人非的土地。
他在花栏旁边停下来,望着角落里一片突兀的空地。
段启昌觉察到他的视线,解释道:“哦,这里曾经种了槿花,只可惜没了她的照料,难以为继,不仅再没有开过花,而且纷纷枯萎。我只能将枯株移走,把土地空了出来。”
槿花一日自为荣。它不像松柏那般坚韧,那般宽厚,愿意包容世间的悲喜冷暖,不改苍翠。它只是兀自怒放,兀自凋零,绝不会将多余的怜悯施舍给人世。
南宫忧偏过头,看着段启昌苍老而疲惫,满是愧疚的脸庞,终于换了个温柔的口吻,道:“十年前的旧事,启昌兄便不要再提了。”
段启昌在他的宽慰下抬起头,唉声叹道:“唉,我是不想再提,但旧事却不会放过我。”
“您的意思是?”
“柳红枫,我已料到他的身份。”
南宫忧挑起眉毛:“哦?敢问他是何方神圣。”
段启昌再一次垂下视线:“当年血衣帮所掳来的娼妓之中,有一个姓柳的娘子,性子至为刚烈,听侯郎中说在采血之时,她一直挣扎到最后一刻,断了气方才屈服……”
南宫忧皱眉,十年前那触目惊心的一夜再一次浮现在眼前,当时从地下密室传出的尖声嘶叫,与眼前空山中清幽的虫鸣声融为一体。
清水能够洗濯鲜血留痕,可时光真的能够洗去过往的罪孽么?
段启昌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在害怕。南宫忧终于明白,他将自己唤到此处,并不是出于愧疚,更不是出于亲情,只不过是内心深处的恐惧无从纾解罢了。
果不其然,段启昌再一次说起了旧事,明明南宫忧早已心知肚明,可他仍旧再一次付诸于唇舌:
“贤弟,我想你也知道,段氏的祖上在西域天山极寒之巅苦修,历经数代,终于开悟御剑之道,创立天极剑派,正因为他们将生命奉献于武学,天极门才有今日的成就。然而剑终究是伤人夺命的戾器,天下至高至强的剑术并非人人都能驾驭,辅以修行的心法终究反噬了先祖的身体,蚕食他们的心智神魄,他们之中最优异的一个反被剑所制,变得暴戾嗜血,甚至残杀亲族,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含恨而亡。”
南宫忧点头附和:“这我知道,当初您对我坦言相告,我都记在心里。”
段启昌递上一个感激的眼神,长叹一声,接着道:“段氏历代皆为此而烦恼,虽然沿承先祖的武学,开山建派,但也害怕狂血的种子在段氏子嗣中生根发芽。后来先父亡故,将段家的基业交付给我,我害怕重蹈覆辙,所以毕生只育有长涯一子。长涯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才学甚至远远凌驾于我,从他幼时起,我便隐隐担忧,没想到他在十岁那一年,真的遭遇了那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