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1/1)
燕珩曾经说过,作画的人在落笔之前心中就有了丘壑,以泉涌灵感做出来的画大多灵气沛然,栩栩如生,就算偶有败笔也自然大方。
而模仿者总有“像与不像”的芥蒂,所以下笔犹豫,断断续续,刻板呆板,笔力稍欠者就会浮于纸面,毫无灵魂。再看用纸用墨,班苏作画时段不同,傲梅迎春是他被贬九江之时所作,据说那是班苏连饭都吃不起,绢墨都不会是上成墨。
某晚天降大雨,适逢班苏读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意兴大盛,提笔作画,无奈一时无朱砂着色。班苏尽显文人狂放本色,咬破手指为梅花着色,事后再用朱砂补色的。
所以,梅花会有两层底色,一层浅,一层深。
燕珩跟阿桃念叨这些时,阿桃已经怀疑他,听得一知半解,但最重要的一点她没忘记,那就是班苏的落款之下都会有个不起眼的印记,乃是印章空盖下去的,对着光才能看清楚。
于是,阿桃端着画对着日光一瞧,还真有个印记,刻着班苏的名字。
“我知道了!这画是真的。”阿桃拍拍胸脯,对男孩说:“我帮你跟掌柜的说。”
实则他们在外鉴别画作,掌柜的都看在眼里,他也察觉画作有可能是真。要知,世人都传班苏已经死了,试问哪个书画大家不是死后身价倍增的?这幅画说不定日后会价值连城。
刚好阿桃带着男孩重新进门,掌柜就就坡下驴,装作漫不经心道:“好吧好吧,我就当做好事了,给你这个数如何?”
掌柜伸出两个手指,男孩欣喜,“二百两?”
“是二十两!”
掌柜的瞥了男孩一眼,道:“现下谁能证明这画是真是假呢,凭你一面之词,我可不能信。我给你二十两,已经尽力了。”
男孩抱着长竹筒,犹豫再三,阿桃悄声问他,“二十两,很少吗?”
“一看你就是富家养出来的,”男孩没好气地嘟囔,“我家先生是陈年旧疾。问诊、抓药、调养,一通花下去二十两哪里够。况且,况且,班苏的画怎么可能只值得二十两。”
掌柜的见他不愿,也怕丢了这单生意,补充道:“刚好有个景国的官人他懂些字画,今日不卖,赶明他就走了,你看这个镇子上大家填饱肚子都来不及,谁还有闲钱买你的字画。”
阿桃在旁听着,忽然想起那夜嘉宁第一次带她出宫,路过被大火烧毁的相国寺时,嘉宁说:“这些都中原的文脉,房子烧了还可以再建,可典籍没了,十年,二十年,一百年都不一定能修复回来。”
就冲这句话,阿桃一时脑热,脱口而出,“我买!”
与其被不懂的人,不珍惜的人买走,还不如在自己手里保护起来。阿桃如是想着,拉着男孩走到街亭,打开包袱,捡了几块大的银子,约莫一百二十余两,递给男孩。
她道:“就这么多了,剩下的我还要赶路用。你卖给那些莽夫,不如给我,我虽然不是很懂,但我会珍惜它,爱护它,等到时机成熟,我会将他交给合适的人。”
男孩拿着银子,端详阿桃满身的仆仆风尘,鼻酸眼红,扑通给阿桃跪下,将整个竹筒郑重其事奉与阿桃,然后扭头跑了。
阿桃捧着竹筒,暗忖完了,该不会遇到骗子了吧。
她怔愣着立在街亭里,没过多久,只见人迹寥寥的街道尽头,那个男孩抱着一个包袱匆匆跑来,又扑通一下跪在阿桃跟前。
“你,你这是要干嘛啊!”阿桃退后两步。
男孩膝盖蹭着上前两步,举起包袱,他跑得太快,雪花飞近喉咙里,刺痛地说不出话来。
阿桃犹豫着打开包袱,只见是几本书,书皮泛黄,应该有些年头了。
阿桃哭笑不得,“我没钱了,不能强买强卖的。”
“不,不是。”男孩忙忍痛解释,“我回去回禀先生,先生感叹公子是爱才之人,亦有怜悯之心。他说现今,中原遭遇荼毒,六艺不兴,文脉断裂,人人都以金银俗物为贵,却忘了何为传承,何为文化,长此以往,我等以何教育子孙,不敢想象。我告诉他,公子你年纪不大,且是客旅之人,先生万没想到,公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古道侠肠。于是,命我将这几本他收藏多年的典籍送给公子,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但感谢公子雪中送炭。感谢,感谢!”
男孩说完,又砰砰磕了几个头,消失在飞雪之中。
傍晚,阿桃坐在牛皮船上,缩在船家简易搭建的船篷之中,借着微弱的油灯,打开那几本书,上面有“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有“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更有“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