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1/1)
燕才笑道:“诸位都是豁达之人,自然难以想象这世上还有许多人生来寡言,郁郁惆怅,能苦中作乐自然好,但却不是人人都能做到。”
“燕大哥,你说得好有道理,不如我再安慰安慰他?”双鲤想了想,试探道。
公羊月抻手,在双鲤头顶狠狠揉了一把,驳道:“不是安慰,傻不傻,他要的哪里是安慰,对他来说,只是希望自己更有用,能被人需要罢了,”而后他挑眉看向燕才,“我说的可对?”
“真知灼见。”
燕才霍然起身,走到河边,朝远处踽踽而来的人影喊道:“达观,大家想泛舟星河,这一回生二回熟,数你见艄公次数多,能不能借到船就靠你啦!”
常安高高跃起,同他招手,响亮的嗓音飞遍河岸:“靠我?我试试,我去试试看!”没过多久,他欢喜归来,因那步子跟不上,一个趔趄差点跌个四仰八叉,但他就是打心眼里高兴,紧压的眉头终于展平:“燕兄,我借到啦,幸不辱命,幸不辱命!”
众人携酒登船,也不讲究,随意寻了块地落座,公羊月足踏船头,内劲往甲板下一送,船无桨自漾,慢慢悠悠漂向川流之心。此时,无定河水澄澈如镜,星月倒影落下,仿佛真置身天河。
“来行酒令!”公羊月高呼一声。
响应不少,但七嘴八舌争得厉害,晁晨和燕才一肚子才学,自是不惧,常达观亦勉勉强强,公羊月虽不是读书人,但喝酒厉害,他敢提自是有恃无恐,只有剩下三个文不成武不就的,意见很大。
最后拟定,诗文不限,但句子里必带眼前景中之物,且得唱出来。
猜拳定先后,常达观起头,他举杯纵观四野,开腔果真带着极为强烈的忧郁风格:“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注1)”及此,他将手往前一引,艄公所居小屋一点灯如豆,窗上孤影凄凄,燕才吹埙与他相和,倒是莫名映衬这荒凉。
崔叹凤凝目细看:“我瞧那山后,好似真有几座青冢,不知埋骨是何人?”
待他唱完最后一句,竟当真东向而看,落泪沾衣,双鲤本想调侃一句“即时的眼泪可也算数”,但见此情景,却再说不出,只觉得心中很是伤情。
常安心怀天下,心生忧患,也管不得规矩,夺过大碗浮一白,醉醺醺难得生胆气:“我娘说,我的故乡在大河之南,若有一日能归去,但愿不是‘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这天下何日一统,何日一统啊!”
晁晨为此悲壮之情感染,少饮酒的他也劈手夺坛,仰头豪饮,续唱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注2)”
“好!”双鲤捧哏鼓掌。
公羊月烦她打断:“你晓不晓得他唱的什么?闭嘴。”
晁晨曲成豪放,与他平日拘谨恭顺的性子截然不同,公羊月抬眼看去,一边倾听,一边指叩船舷为他起拍子,直到他唱完最后一句。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公羊月!”
晁晨大喊一声,几人都被他骤然拔高的声量吓得震颤,目光在两人间来回跳跃。
晁晨摇摇晃晃站起,扶正歪扭的帻帽,端着酒樽字字真情真意,又开始许愿:“一愿天下贤人不失,收河山,匡正溯;二愿忠良善始善终,沉冤雪,丹心明;三愿……呵,三愿……”
说到第三愿,他却只望着人傻笑,始终难开口。
公羊月看他满面酡红,干饮一口酒,心中不由有些烦躁,立时出声打断:“下一个,下一个该谁?”
“晁先生方才唱‘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听得我热血贲张,是美酒,则当饮三千杯!燕某不才,为诸位再唱《对酒》。”燕才手中埙起羽调,拍板清唱,歌中慷慨激昂,“……王者贤且明,宰相股肱皆忠良。咸礼让,民无所争讼。三年耕有九年储,仓谷满盈(注3)……”
燕才所向,不悲不喜,所愿乃天下大同。
晁晨不由赞道:“确实是忠臣良将之相。”
公羊月耳朵尖听了去,不屑哼声,把盏中美酒往他身后泼去,水面上瞬间泛起层层鱼鳞似的波纹。晁晨本全神贯注,受惊后仓促四看,确认是公羊月作怪后,露出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无奈,把头别开。
见被无视,公羊月又拿剑去拨他衣袖,这袖子没钩着,倒是鞘上的镂花挂在腰带上,他登时玩心起,狠拽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