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1/1)
“晁先生,立场相左之下,没有绝对的对错。”丁桂捶胸长叹,眼中的光芒明灭忽闪,“……只因我心有不安。”
“淝水一战,陛下大败而归,麾下干将折损过半,征东大将军苻融身死乱军,‘六星’中‘暗将’庾明真殁于寿阳,‘智将’风马默不知所踪,‘蛮将’重夷、‘杀将’单悲风、‘泉将’霍定纯皆在掩护途中负伤。在那之后,慕容垂、慕容泓、姚苌先后起兵自立为王,”
“邓羌将军在世时,曾为太子讲授兵法,他死后,我辗转到太子麾下。建元二十一年,慕容冲攻破长安,那时我正在邺城,听闻国都大火,蛮、杀、泉三将掩护陛下出走五将山,羽将宗平陆死守天枢殿,为免叫‘芥子尘网’落入敌手,亲手毁去,坠亡于九丈城阙之下。”
“可惜,可悲,可恨!”丁桂握拳,狠狠在自己的膝盖上捶打三下,失国的悲痛,叫他这么个硬汉也涕泗横流。
当年苻坚盛极一时,麾下强军百万,一统北方山河,文有“智比诸葛”的丞相王猛,武有邓羌、张蚝这样号称“敌万人”的大将,身侧常伴“六星”奇才,可最后却也落得一个魂断新平的凄凉下场。
听他追溯往事,作为旁观者,晁晨只觉得又悲又恨,若说他氐人可怜,那谁又来可怜永嘉之乱,匈奴入关大肆屠戮后,流离失所的晋人?
如果天下始终是升平治世该多好。
丁桂歇了口气,继续追忆,怕说话混淆,也便不像对苻坚那般,尊称天王或陛下,而是直呼其名:“后来,太子,也就是苻丕即位,发兵攻打慕容永。我随左丞相王永出征,大败于襄陵,混战中侥幸捡回一条命,逃亡时为一户农家所救,等我回到国都时却听说苻丕已崩逝,无奈下,我只能又改投奔苻登,直到两年前,苻登为姚兴所杀,此后再无秦国!”
姚苌继承了秦之国号,但对他们这些氐族人来说,却不认那小小胡羌所立之国。
晁晨终于插上一句嘴:“你就是那时流亡至此?”
“我向西一路到姑臧,有心投靠凉王吕光,他虽亦是野心勃勃,拥兵自重,但却不似姚贼那般可恨。然而,几次大难不死已属上天眷顾,多年留下的伤痛致使我再无法上阵领兵,我就漫无目的地走,走到西平,又翻过雀儿山,到了西蜀遇到顺儿一家,最后迁到这山坳中。”丁桂痴笑一声,眼中如冰晶莹,“运命往复,又回到原点。”
“命运……往复……”晁晨抬眸,望了一眼山那边灼灼桃林后死气森然的墓地,心脏猛跳,不自觉复述道。
“当初那些死尸,还是我手底下的人负责掩埋的,地点我并不在乎,直到我上山打猎,遇到山民为我指路,我才晓得。”丁桂以手捧心,晁晨瞧见他的动作,终于明白他为何心有不安。
两人同时缄默,只余山风乱吹。
良久后,晁晨小声询问:“那你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把真相公之于众?
几度开口都觉着无法启齿,他始终难以将话说尽,只能双目放空,径自盯着鞋尖出神,焦躁地不停吞咽唾沫。
丁桂也算是经历过三代两国,生死一线都不知有多少次,什么没见识过,打晁晨第一次追问公羊迟的事时,他就知道人心里动的念头,只是一直不曾挑破。他其实也有些怕,怕晁晨大咧咧表明心思,因为对他来说,所谓不安只是杀孽过重,对于征伐他从没后悔过,两军交手,不战则亡,作为秦国的将领,对敌人永远不可能心慈手软。
好在,晁晨的吞吐给了他喘息的机会,不至于步步紧逼,哪怕最后的结果一样,但逼着做选择和自己做选择,终归不一样。
“再陪我坐一会。”
丁桂出声挽留,随即捡来一片绿叶,吹起哨子。
晁晨答应他的请求,把手搭在膝头,靠着大石头静听,心中却闪过诸多念头。身前人板着脸,毫无松口的倾向,他自知没有希望,毕竟这件事牵连甚广
如果丁桂出面,老人还没死绝,邓羌攻城的往事还历历在目,一个邋遢破落流浪汉的话,会有人信?如果不信,要证明他是苻秦的副将,会不会牵连到山坳里面的人;如果信,丁桂作为当年攻城的将领之一,那么在他说出事实后,他又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就像他说的,立场相左之下,没有绝对的对错。
虽然晁晨很想帮公羊月,但是让他威逼利诱他人,甚至要付出性命代价,以他的为人和素来行事风格,他还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