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1/1)
倒是反过来,贾诩正有一桩密事要张绣代他去做,他看一眼身旁一脸谦逊的后生,道:“你可曾听闻西凉军中藏匿美人之事?”
张绣一愣,行兵打仗,每到一地,难免会劫掠妇女,其中也有美人。但是值得贾诩这样煞有介事提起来的,想来不是等闲美人。他目视贾诩,道:“隐约听闻过几句,不敢当真。”
贾诩垂眸道:“少帝被废为弘农王后,曾有王妃,唤唐姬。少帝为董卓所弑后,唐姬重归故里,未曾改嫁。她原是会稽太守唐瑁之女,颍川人氏。后来李傕、郭汜起兵,劫掠了唐姬,意图染指。这半年来,这唐姬一直隐匿在李暹府中。此事可大可小。”
张绣口唇微张,他虽然隐约有所听闻,但与贾诩所言,却略有不同。李傕、郭汜尚在之时,张绣乃是西凉军中的晚辈一代,虽然掌兵,却不在核心权力之中。在张绣风闻的版本里,李傕原是打算攻下长安后,纳了唐姬,借士人之力,效董卓之举;但是此举触动凉州军中旧籍老人利益,有王允杀董卓之事在前,他们对士人是绝不肯再信任了。两方争执不下,便暂且搁置,唐姬之事也没了下文。以张绣对李傕的了解,这计谋绝非李傕自己能想出来的,多半就出自眼前这这位“世伯”之手。贾诩所图甚大,张绣一向知晓。如今李傕、郭汜已死,西凉军归附朝廷,这唐姬却成了烧红的炭,抛的不好就要烧了自己的手。
只是此时贾诩对自己提起来,又是什么意图呢?张绣暗自忖度。
贾诩徐徐道:“……此事可大可小。若要你或我正经上折子奏报,追根寻底起来,又是我西凉诸人一大罪过。何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唐姬想来与长公主殿下也是旧识。你既得以出入长乐宫,闲谈之时将此事向殿下提起,殿下乃是热心肠之人,必然不会坐视不理,想必是要出手搭救的。”他说到此处,拂了拂衣袖,状若无意道:“你这样一位少年将军,却能体察寡妇之情,足见心地——长公主殿下本就待你亲厚,如此一来,更要觉得你与凡夫俗子不同。”
张绣原是一面听着,一面想着若是照做,对他自己又有什么益处,一直在等着贾诩许诺,听到贾诩这最末一句,颇有哭笑不得之感,却又不免意动。
贾诩看他神色,便知此事已妥,因笑道:“这便到地方了。我紧走两步,往尚书台去,可不好叫曹公子与士孙大人相候。”
张绣只得答应着,望着贾诩远去的身影,半响回过神来,摇头苦笑。先头一个小皇帝,身边一个贾诩,人人都好似有一万个心眼似的。他转身往长乐宫走去,心道,好在长公主与宫中人不同,逢迎她之时,至少不用提着一颗心。
事情果如贾诩所料,当日下午长公主刘清便坐到了未央殿中,捂着才流过泪发红的眼睛,对上首皇帝道:“这是怎么说?唐珏姐姐当初在洛阳,原是预备为先帝皇后的。谁知道还未成婚,先帝便给董卓废为弘农王,当时境遇,众人避之不及,唐家不肯毁诺,唐珏姐姐也不肯拖延,仍数着日子嫁入了王府。当初我在姑母府中,她常来探看。那时候董贼逼迫,咱们都不能与先帝相见,唯有她相伴左右。谁知道后来……”她想到刘辩之死,仿佛又回到了洛阳城中兵荒马乱的童年时光,“我真没想到,她竟然也在长安。据说是先帝死后,她回到原籍,唐大人叫她改嫁,她只是不肯。谁知不幸,在颍川却又给李傕劫掠,一路带来长安,这半年来只暂住在李暹府中。既然知晓了,岂有不管的道理?论起来,她原是我们的亲嫂子。”
刘协很快理清了脉络,道:“这事情,你是从张绣处听来的?”
刘清点头道:“原本这事儿知道的人就不多,那些西凉将领怕捅破了反而领罪,都不敢多言。只张绣看不过去,查知实情后,便斗胆同我说了。”她叹了一声,道:“难得他这样的好人。”
好人?
刘协挑起一边眉毛,却并不打算与刘清细论真假,只是撇了撇嘴。张绣未必有这样的胆量,也未必能知道如此确凿。原西凉众人中,能知此事,如今又懂得透过张绣向刘清递话的,除贾诩外不做第二人想。
刘清见皇帝不说话,忙又道:“我那长乐宫中原是要来许多人。唐珏姐姐如今寡居,蔡先生也是寡居,将她接来我宫中,叫她们两人一处说话,岂不是也很好?”
刘协原是在想贾诩、张绣等人之事,目光落在刘清面上,见她急切间松了手露出了红肿的双目,忽然心中一阵酸涩,一股属于这具身躯的情绪——那个九岁孩子悲悯亲人的痛意涌了上来。他仿佛又看见五年前,洛阳沦陷,被宫人劫掠而出的那两个男孩,一大一小,逃亡路上互相慰藉,如今一为先帝埋于地下,一为帝王坐于未央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