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绿萍红菱金现(3/4)
她突然明白,有时就算使钱也不一定能得人心。她不知绯心当初是怎么办到的,越发觉得在这宫里难熬得要命!原来处在夹缝里是这样地艰难,如今她没体会过的,没感受过的,甚至连想都没想过的艰难霎时全涌了上来,她又岂会不病?
八月一过,天气渐渐转凉,五月的时候掬慧宫人员变动极大。常安和绣彩都死了,新来的掌事太监和宫女都是乾元宫的,照应得也算妥帖。八月中秋的时候她又怀了胎,太后怕不妥当,便想再调几个待得久的奴才来伺候她。太后让她自己选,她便挑了一个温成方,带了他底下几个人过来伺候。
宫中奴才的名字也是有一定的规律的,中间带个成字的,基本上都是入宫二十年甚至往上的,因分配的工作不同,有混得好的如汪成海,莫成勇;有混得次的如梁成观,孙成远;也有混得一般的,像温成方就是一个。
其实混得差不见得是说谁的命不好或者本事差,有些往往是极精明的。根本不愿意对着主子抛头颅洒热血地尽力,省得将来祸连己身。就图个日子过得去就可以了,一般是非也都不管不参与。
像温成方就是其中一个,随着排班当值,轮到哪宫就去哪宫。若是他觉得哪宫不妥有危险,就索性装病或者弄得真病真伤一下养好久不管事。
绯心管事那会子,他一直在上驭司当差,也就是专管养皇上马匹还有一些皇家养的宠物珍兽的司局,做个不大不小的掌事。后来又调到了上珍阁,专管一些皇家储珍墨宝之类的。他在上珍阁的时候倒是与绯心见过几回,绯心就觉得这人很懂得规矩,做事也非常有分寸。曾有心想招揽他,但他并不是特别热衷,绯心也不愿意强迫他,索性便罢了。
太后对这人有印象,知道他是最不愿意惹事,而且比较懂规矩。见绯心指名要他,觉得如今绯心真是大有不同。以往绯心选的人,无不是功利进取想往上攀爬的,这种人用起来危险,但比较容易操纵。但像温成方这样的,虽然稳当,但不喜欢钻营取胜,倒很难与之建立生死利益关系。一时太后感叹间,也便同意了!于是温成方便往掬慧宫来,做了掌事太监。另又把自己身边的一个宫女调去做掌事宫女!
绯心之所以这会子把他弄来,就是因为现在她不理事。虽然现在各宫都趋附于她,但她保不住那些心怀叵测的,温成方当年不为她所用,自然也不愿意为任何人所用。这个时机这个阶段,用这样的人来分派工作其实是最稳当的!
温成方当然不傻,太后懿旨已经下了。他自然就挑了几个自己一贯用的小太监过来派活,只管把掬慧宫整理得妥当些,省得给自己惹麻烦!
绯心把汪成方调来当了掌事以后,便将常福撒出去搜集一些她以前不屑也不想知道的小道消息,她如今这样做不是为了控制后宫,培养女人陪伴皇上以给自己筑防,而是为了与他之间的承诺!
如今她的个性正符合了太后的要求,那么过往的贪图便不再成为太后的心理障碍。这是最重要的一点,绯心看得很清楚。所以,她除了表现天真无邪,一天天地对皇上表现出亲昵之外,并未对其他事表现出任何的关注。那么在太后眼里,她就是绝对安全的,即使皇上对她表现出过分的宠爱,太后也能容忍。
只有看透人心,谋算才能步步为营。不然,就算演绎再逼真,也不如投其所好更让人容易接受。
虽然是表演,但她还是过着非常快活的日子。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去爱慕,不再去在意别人的目光。她一直非常羡慕那些不加粉饰真情流露的人,如今,她也可以做到如此!虚伪的舞台上,也有她的真情在。真与假,她从来都不分,因她心中自明!
中秋过后,进入九月的时候,天气一天天地转凉。虽花朵没有了夏时的纷繁灿烂,但一些树亦开始展现别样的缤纷。梧桐有如孩儿面,银杏展开流光扇,丹枫点点如艳霞。配以菊花、秋海棠、木芙蓉、寒兰,令宫中秋景绝无萧意。
此时正是刚罢了午膳,宫里这会子也都没什么事。绯心正坐在掬慧宫彩芳殿里,云曦偶得了闲,便回来瞧她。此时坐在她对面的凳上,拿了一支炭笔在帮她画眉。她半扬着脸,双手扶着膝老老实实地坐着。曾经她很讲究端雅,加上她又总是拘板条理,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无形之中打扮得总比实际年龄要长些。如今她衣服都是选那鲜丽色彩又都走时新花样,头发也梳得格外地娇俏。两般一比,她越发地显得幼嫩了起来。
“细碾青溪一抹,轻蹙券烟双蛾。谁道旧蕊难赏,更有新赋几多。”云曦看着她的样子,梳了一个时新的包花髻,耳后、双鬓、颈后都编了细细长长的小辫子一直垂下。以小珠坠角定发,髻上还扣了一个花围子。她本来生得有些小媚眼,如今着妆再不肯绘眼尾,让那眼中的葱茏柔媚显出十分来。如今半垂着眼睛扬着脸,更让云曦有点心痒痒的,不由得便随口绉了几句。
绯心听出这诗里的意思,一时心里一阵暖融,眼角睨着想瞅四周。云曦伸手托住她的脸:“别动,歪了。”
“好了吧?拿镜子来照照。”绯心看他慢工夫出细活,心里也痒起来。难得他今天得了闲,如此这般静静地坐着,他帮她画眉,让她有种晨妆慵偎的体贴感觉。虽然此时是中午了,而且为了让他画得尽情,她还特地去把妆洗了。
“你急什么,还差一点点。”云曦笑着扳住她的脸,“一会子点朵花出来吧?”
“别。”绯心微努了嘴说,“别点。”以前她总点花形,妆盒里各式的花贴多得很,但如今却觉得,这般天然的更好看些。怪了,她不是假做转性,是真的有些转了性了呢!
“不用那些,我直接给你点上。”他说着笑眼弯弯,画眉上了瘾,生要拿她的脸作乐子。
“还是不要了。”绯心说着就要缩头,他摁着不让。
绯心怔怔地看着他的表情,突然道:“当初那幅御笔……”当初雪清拿来的画,后来太后因雪清假传圣旨的事,之后越瞧越气,气得给扯成两半,绯心心疼了好久。
“你也不信那是我画的?”云曦笑着,换了胭脂真的开始在她额间点花形。
“连太后也不知你会绘人像?”绯心喃喃的,后头有汪成海守着她很清楚,所以这才小声问起来。
“嗯,倒不是故意要瞒。登基以后,受帝业帝德之教,至于其他都不是重要的。什么琴棋书画诗酒花,不过怡情雅性而已。学绘画是因太后平日爱绘个山水,为了讨她老人家高兴,便闲来学习。每有习作不过都是山水,其实我绘人像更好些,但不愿意让人知道罢了。若不当皇帝,做个画匠也好!”他轻轻地笑,“也没什么爱不爱的,不过现在倒是爱一样!”
她也笑起来:“那你何时再帮我绘一幅?”
他瞧着她的样子,轻啄她的唇,突然戏笑着:“那你表现得好些,我就画。”
她的脸霎时红了,两人正闹着,一时听后头有人轻声说话,云曦转过头来,正看到汪成海躬着身往这边走。
“皇上,刚莱音宫的打发人来说,说凝香阁的主子不大好了。”汪成海轻声回着。
云曦一听,开口问:“太后知道吗?”
“寿春宫那边已经打发人去瞧了。”汪成海回着。
凝香阁是和嫔住的地方,和嫔一向身子不大好,打从入了夏身子就一天不如一天。前一阵她怀孕的时候,和嫔就没过来。德妃本来是打算把她迁往瑞映台休养,是绯心向太后请旨,便许和嫔在宫里先养一阵再说。九月初的时候,云曦已经召了和嫔父亲孙东海携眷入京,如今人也快到了!
两人对看了一眼,云曦放了手中的笔道:“朕去瞧瞧她。”他顿了一下复又笑,“贵妃也跟朕一道去吧?虽怀着胎,走动走动也对身子有好处!”
绯心笑了笑,由着他拽起,两人一道往外去。凝香阁与当初灵嫔住的驻芳阁相对而立,宫房的格局也差不多。凝香阁的总管领着一众太监宫女出来迎驾,进了殿,绯心便闻到一股药味。和嫔在宫里也算是老实的,父亲是成康州总镇,有个大伯本是宣律院官员,膝下有两个儿子,都在地方为任。和嫔入宫前两年一直住在京里大伯家,但去年大伯死了以后,伯母便投奔了儿子离开了京城。和嫔少了京中的依靠,与娘家又离得太远,如今身子也越发不好。
凝香阁外,总管太监和掌宫宫女领着一众太监宫女在外接驾,和嫔扎挣不起也出不来。云曦带着绯心一进去,便一股子药味扑面而来。寝殿里一排的窗都是闭得极严,又下着幔子,大中午明明阳光灿烂的,结果一进了这里倒是诡阴森森的劲头!
和嫔正在床上拥着被靠着,见皇上和贵妃进来,忙挣扎要下地跪倒。云曦忙示意奴才扶住,和嫔面色惨白,微喘着道:“臣妾如今病得如此,不敢,不敢再……”
“行了行了,自家这样还管什么礼矩。”云曦皱了皱眉,绯心回眼看了下道:“你们先下去吧!”奴才们听了便都躬身退下,汪成海临走连门也闭了。
待他们一走,和嫔眼中突然涌出泪来,一时也带出光彩。撑起身要下地磕头,绯心手快一把扶住:“如今病得这么着,还动什么?”
“臣妾谢谢皇上与贵妃的恩典,臣妾万死也难报还!”她说着哭了起来。
云曦微蹙了眉低语着:“那倒也不必,朕是看中你爹是个人才,如今正好借机让他过来。至于你,朕从来不可怜人!”
和嫔点头道:“臣妾明白,若非贵妃从中周旋,臣妾万难……”
“不必多说了,谢大人不日便上京,到时本宫再来安排你!”绯心站在床畔,看了一眼云曦,他拉住绯心的手。为了家声而进入皇宫的女人有多少?苦苦挣扎在这里的更是许多?他不爱也从不可怜她们。长门冷寂终生难见君王的太多太多,不能在这里生存就在这里死亡。他和绯心之间再容不下别人,他不想一边说着真心一边又对别人虚情假意。他只想当一个人的好丈夫,至于别人,他管不了也不想管了!负一个也是负,负一百个也一样。只要有一个说他好就行了!
但绯心给了她们另外的出路,愿意留下荣华一世,还是愿意出去再寻天地!和嫔是第一个,她身体一向不好,这样病死出去最容易。而云曦也可以趁机召谢东海进京,绯心的第一个目标,与他不谋而合!
他从未问过她要怎么做,她也从未说过。他最近一直专心朝堂,而她依旧在后宫巧妙周旋,但他们总能明白彼此!
出了凝香阁的时候,两人没坐辇,慢慢地沿着宫道往回走。他牵着她的手,一如当初在江都,在平州。两边高耸的宫墙隔开尘世的喧嚣,他们在这里漫步,一如在那繁华人挤人拥的街道。
“你如何知道她是愿意出去的?”云曦看她微微笑着的样子,带出温柔的媚色。
“每每宴上,诸妃向皇上邀宠。虽然她也参与其中,但总是心不在焉。”绯心老实交代,“看人不看表面,她心不在红墙,所以来了以后一直病弱!”
“也就是你愿意冒这风险。”他轻哼,会识人,了解每人的弱点而逐个击破。如此斗争才变得其乐无穷!
“臣妾不过是个女人,不能助皇上于朝堂。但臣妾可以代皇上向太后尽孝,代皇上照管皇子与公主。还有,就是安全无害地……拆了皇上的后宫!”绯心说着笑了起来,声音柔柔细细地拐着弯,像是又开始带南腔一般的挠得他心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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