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暮夜星火蕴风雷(4/4)
云曦笑意更深:“你说呢?”汪成海一见这意思有点明白了,这一地如此霸道凶狠,自然是庄上与官府勾结。旁省若有耳闻的,纵管不得,也该奏朝廷,但却无任何弹劾之折至京上,自然是上头护他们!便是央集提管也难知晓这里的事情,难怪云曦说是姓段。云曦故意把话说得模棱两可,不说认识,也不说不认识,凭他猜去!
“哎哟哟!”郑东广一拍额头,话也说得很圆,“实是太得罪段爷了。快请快请,不知方才可伤着没有?这帮下人没眼色的,真是让小人心里愧死了!”
“伤倒没伤着,不过是吓着了。”云曦微笑,看一眼庞信犹一副转不过弯的样子,也不管他,抬腿就向前。后头连花想拽,但生是没敢,眼巴巴攥着钱看着他的背影!
“不是还有夫人一道吗?唉呀,这可怎么好,定是吓坏了不是。”郑东广四下看看,一时总觉得人数不对。
“你倒是仔细,像是出城的时候你在门洞站岗一般。那哪里是夫人,早嫌这里脏不乐意跟着。方才吓一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云曦略扬了眉,步子极缓地跟着郑东广。
其实若没这个人出来,他也不想再打下去,走不脱白费力气罢了,况且再硬较下去,实在对他们半点好处没有。
到时惹得狗急跳墙,更是难以收拾。他知道当下的情况,缓着点是最好的方法!既然追过来一个打圆场的,他更是省事。怕是这事,不仅陈家庄跟平州太守有份,连同七省总巡也沾连上了。至于旁城别镇的是不是也有些虾兵蟹将此时不得而知。
他心里是明白的,掌管天下,难保有这些蛀虫硕鼠。作为天子,他要的是大方面的平衡和持续性的发展,用人当然德才兼备更好,但实际上人都有各种短处缺点,德才兼备的不是没有,而是少,所以关键是使用的方式方法。一些有才却贪婪的人不是不能用,云曦也不是不能容忍,但绝不能放在这种位置。地方官有如一地之父母,关乎百姓民生,贪官只会使民生怨,盘剥百姓血汗,更是动摇国基。而让他更不能容的,是结党钻营,如此连网纵横,不加约束便成大害!
庞信见云曦神情淡淡,他实是想拦着云曦。在这里尚且如此,若真是跟他们去了,不知道要出什么事。他并不是一个只凭一时豪性便以为万夫莫当的人,他把云曦的安全放在首要,所以他见云曦一直迈步,再是忍不住说:“公子,如今夜深,不好走路。不如就此歇了,明早再行也罢。”照理说,皇上定不会傻到以为服了软就能让他们放松警戒啊!
云曦看了一眼郑东广,回眼向庞信笑笑。这是他欣赏庞信的地方,庞信虽然不够聪明,但足够忠诚。
“无妨,你也滚了一身泥,找地方休整一下也好,你也四处瞧瞧,回去也好与哥几个玩笑不是?”云曦笑着开口。
庞信垂头凝目,瞥了一眼回头看着他们的郑东广,轻点了下头:“公子说的是。”
这边郑怀和郭重安也跟了过来。郑东广让人牵马来。当时有好几匹马都惊得四散乱跳,一时也找不着,还有几匹是远远跑开,一直都快到田地里吃庄稼。陈寿所带的手下有几个被众人乱踏滚在泥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陈寿是被庞信下了狠手的,但算他机敏,趁乱滚在一边,此时让人搀起来,破布一般地歪着头。郑东广也不理他,只顾陪着云曦,一时说这里风土好,一时说些南方吃食,一时又问伤着哪里,一时又骂底下人没心肺扭歪了家里主人的意思。
云曦只是听着,心里却想着别的事。他为了保证让绯心先能走脱才留下拖耗,其一,当然是为了绯心的安全,其二,是他相信绯心的筹谋。他与绯心有相似的地方,正是因为如此,有时他们行事布划可以不谋而合。
这也正是绯心在大慌之下亦知道当时的情况,她先行是唯一可行的方法。他们在这方面太像了,就算根本没时间共谋,也能有彼此的默契!
所以他虽是一心二用,也不时插几句嘴,表示一下自己在认真倾听。装腔作势这种伎俩,他三岁就玩腻了。一时马牵来,他一会嫌道黑,一会嫌马颠,一会说身上疼,一会又喊晕,这个那个的折腾个没够!路没走多远,麻烦却多。汪成海可是个以云曦为一切之本的,一见云曦成心整治人,马上陪着演戏,无赖耍了个尽!
本来就是夜黑道窄,加上刚才一番浑斗,这里已经踏得乱七八糟。那些来时带的灯火早失个七八,一时踩水坑,一时歪泥窝更得走慢了,半天没有挪出半里去。
郑东广一肚子火却发不得,脸上的笑抽得肌肉都疼。说实在的,这几个人当下身份不明,也不知如何处置,但事先却又的的确确有些行事诡怪!如今又短两个找不着,乌漆麻黑的,这帮子打手也都大伤小伤挂个无数,此时往后头寻实是不现实。但当下情况非常,又不得不小心。上头吩咐务必带回去再论,但陈家庄能动的人都动了,官府的兵因着此时大驾快至,太守定是不愿意动到这里来。唯得这帮市井混混之流,余下的都是庄户农民,再带来怕更要坏事。不过他也作了安排,有人该来接应,只是此时竟过了一宿也没个动静。
郑东广只道这帮农民不顶事,心下暗骂不休,亏得这正主儿没跑脱,先带回去再说。
这般拖拖拉拉,最后郑东广实在受不了,索性揪了几个瞧着伤得不重的,轮流背着云曦走。云曦一时又嫌脏臭,一万个不愿意。郑东广好话说尽,云曦瞧他面上都快暴了筋,便老大不情愿地同意了。这会的工夫,东方都渐渐翻起鱼肚白。这帮人在郑东广的授意下,将他们三三两两岔开,特别是对庞信格外关照。
云曦看着天色,又见眼前田径渐宽,已经可以过车,再看这一帮人一个个都蔫头搭脑半死不活的。也是,谁在泥里滚一晚上,挥一晚上拳头也得累。况且有一大部分都让庞信几人打个半废,拖着病累之体在乡道上跟爬着的速度没区别。他突然半扬了声音:“哎呀,这时辰该是差不多了!”
郑东广是早没心思跟云曦扯闲话了,一脸怔然,刚一抬头,就见庞信一下打后头蹿跳起来。一蹿竟起两三丈,一脚直踢在前头一人的后脑勺上!那人连哼都没哼整个人便翻进沟去,泥水四溅。这些人正龟速地爬,突然被庞信这一动惊得都是一怔。庞信等人是大内严训出来的精英,经过千锤百炼,突袭猛发更是家常便饭。云曦那一句话音未落,庞信已经连踢三人切到他身边。
几乎在他们突然动手的同时,听得身后哗声大动,竟像整个连家庄突然有了肝胆,齐齐冲过来一般。惊得一众人齐齐后转,满脸惶惑。
这边还不待他们瞧清后头是何状况,前方竟传来急踏之音,伴着甲胄般的哗动声。云曦眉间微舒展,很是周全,双管齐下!他表情渐舒,手底下可没半点犹豫,猛的勒身下汉子的颈脖。
此时对方已经被这种突变惊得呆若木鸡,一时竟没了反应。郑东广刚反应过来,还不待开口,忽然眼见一道黑风般的旋过来,接着寒光一闪,走在最前头的一个霎时被削飞了头颅!那人还往前踱了几步才倒,腔子里的血喷出一片,脑袋飞出丈远。
这一下吓得这帮人顿时夺命狂呼,队尾反应快的马上就掉头往回跑。但后头已经有一人冲过来,手里拎着个大棒,照头就是一棒子,一下子打得他就跟软面条一样歪摊下来。
郑东广已经完全吓傻了,如见地狱鬼差一般地喉间咯咯作响,双眼涣散,身子完全不听使唤。
左含青滚鞍下马,身后一队骠骑开始抖镣拿人。他将手中沾血的刀弃于地上,空手俯身拜倒。不待他开口,云曦已经转身往回走:“起吧,废话少说。”说着,他急着往后瞧,眼前那挥棒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二十二三岁上下,国字脸,立刀眉,身材颇健,四肢有力,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出身的。大棒挥得虎虎生风,棒虽粗笨,却挥得十分妙巧,基本上一棒一个。跟在他后头的得有个四五十号,全是短衣打扮的庄户人,拿什么的都有。他一眼便瞅见常福在人堆里,急头白脸地往这边挤,一时轻轻舒了一口气。
他几步走过去,那挥棒的一见他愣了下,再瞅了瞅他的样子,忽然扔了棒子跪了下来:“草,草……”
“你姓乐正?”云曦看他满脸惶惧紧张之色,突然问着。
“是,是的。草民乐正瑛。”他头贴着地,半点不敢抬眼,“草民是接了公公信报,前来,前来护,护驾!”
常福此时凑过来,赶紧跪了,一时也不敢多言语,余后村民也都跪趴着满地都是。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人,左含青此时也收拾完余众,领人过来跪倒,口呼万岁。
“乐正瑛?你不是过了淮安初围的武子吗?不在奉安待着,来这里作什么?”云曦仔细看着他。
“此时……此时茶园忙……忙碌,草民闲着没……没事,来帮叔叔,帮帮忙。”乐正瑛平日就是不擅言词的人,此时又见了君,紧张,虽然事先在路上,常福教他一大套如何回话的规矩,这会子早让他忘记个七八。
云曦意味深长地一笑,虽然他此时也是一身污泥破烂不堪,面脏发乱狼狈至极,但笑意偏是自信。远远的郑东广早让摁得趴下,但事到如今,反倒坦然。这微笑让他瞧见,悔之不迭。金玉难藏,为何偏他就没发现!
云曦看了一眼小福子,轻描淡写地说:“你不伺候主子,跑过来干什么?”
常福一听他这样问,脸刷一下白了。云曦一见他这副表情,突然眼凝了下来,一把揪起他:“她人呢?”
常福吓得腿直抖,乐正瑛怔了一下,突然问:“皇上,贵妃娘娘也在这里吗?”
云曦面上青筋乱暴,咬牙切齿地问:“你个混账东西,把她扔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