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碧展金摇香凌乱(2/3)
“后宫之中一向拜高踩低,妹妹无需多想这些。他们不肯来也好,总比来了冷言寒语更强些。”绯心缓缓开口,看她大眼又蒙了泪,“妹妹风华正茂,来日方长。没了这一个,还有下一个!”
“家父常说,后宫多纷争,嘱我万事小心。后宫妃嫔众多,我从不想争夺什么,只求皇上爱我怜我,心中有我便已经足够。即使不能与我朝夕相伴,只消我们情真意挚也是好的。至于后位妃位,我从不计较。是我太天真了!”她哑然一笑。
“你得到了,皇上这两天不是天天来看你?当日是我疏漏,我于心实在有愧。”绯心也不自称本宫,压低声音说着。第一句或是假的,第二句却是真心。只是这真心,实在也没什么用。
“皇上说过,不会让这个孩儿白死的。”雪清眼中掠过一抹戾色,这神情让绯心一凛。她知道,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儿就此死去,她终有一日也要像绯心一样,乐此不疲地争斗。因为她明白,不争斗,就会与她腹中孩儿一样,不明不白地消亡。
“我知道是谁,只是苦无证据。”雪清惨笑一声,“我的孩子死了,她的孩子却好端端,因为她,有把大伞撑着。我不会让她好过的!”
绯心摁了她一把:“此话在这里说说便罢,莫再提了。”她还学不聪明吗?隔墙有耳。其实早在太后非要说她纵奴惑圣开始,已经在她身边安插耳目,那时她就该学聪明些!
“后宫之中,皇上很是疼爱你。皇上既然说了,不会让孩子白死,你便安心休养吧!”绯心轻抚她的发,“唯有你重复光彩,才能拴住皇上的心,不是吗?”
“姐姐莫说笑了,此事便是皇上查,也必不会因这个孩子去破坏他们……”这次雪清学乖了,没说出口。绯心轻轻摆了摆手,跟来的绣灵和绣彩会意,便福了一下令人皆退了。
“不错,皇上必不会因此而伤了母子之情。况且太后丧父不久,皇上定不忍心再加以责难,但是,这个孩子也是皇上的骨血。孩子失了,他定也痛彻。你若不想再日后受人摆布陷害,先要收拾心情站起来才是。”绯心轻轻说着。
“姐姐说得是。只是现在如此,那宁华夫人若产了皇子,到时母以子贵,升位高阶在所难免。如今我们平阶,她尚如此嚣张,来日,妹妹的日子更是艰难了。”雪清一想到这个,已经哆嗦起来。她现在认定太后和宁华夫人是凶手,又没有办法对付她们。眼看凶手步步高升,这次对付她肚子里这块肉,下一次就要把矛头对准她了。
“母以子贵,但同样,子也以母贵。皇上丧子之痛,爱妃思子而疾,皇上一样痛彻心扉。他不能替子昭雪,当然要厚泽其母,以慰其心。”这话说得绯心也是心惊肉跳,根本就是像在要挟皇上一样,太大逆不道了。她之所以这样讲,是林雪清已经起了斗志,但还不够聪明,不把她点透,她根本不明白。
“是啊,只是此事,还需要姐姐推波助澜。”雪清眼中一亮,她一直视他为夫君。从小她就知道,她将来是要入宫的,所以她心中一直惴惴,她知道她将所嫁的,是宣平朝的皇帝,锦泰最有权势的男人。
但是,她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她心中也怀着美好的憧憬,谁不希望自己的夫君是个英雄。所以,当她从见他那一刻,她的心便时时刻刻地追随他。他才华横溢,风流俊雅,他每每温和的微笑,都让她觉得心满溢着飞翔。就算妃嫔众多又如何,她只需守自己的小天地。
他是她的夫君,在她眼里,他不是皇帝,是她的夫君。这是他们共有的一个孩子,现在,他一定也痛,但她知道,他肯定没有她痛。因为他还有孩子,以后会有很多,但她不能,她现在只有这一个,而以后,若想再有孩子,光有他的爱是不够的。她要有权势,只有足够的权势,才能让她的孩子平安。所以现在,比起将真凶绳之以法,她更希望他的补偿,给她权势,给她在宫中生存下去的力量支撑。
但她知道,这不合制,但是,面前这个女人,怀贵妃或者可以帮她。贵妃如今宠冠后宫,她一定有办法。
“光凭我一人还不行,需要现在的代右丞相助。光凭他也不行,还要宗堂令的人协助。而这件事,不能急,还要出得起银子!”绯心静静地说着。小产了还升位,不合祖制,但是如果宗堂令和林孝查到真凶又不一样。宗堂令为了掩这桩皇家丑闻,必会安抚受害者,为了让林孝掩口,加封其女是最好的方法。这些天她不问后宫之事,不代表她不查。太后很难天衣无缝,而人证,她早准备好了。
“银子是小事,这几日我小产,皇上恩准家母进宫探视。只要能成事,花多少都可以。”雪清一听,握着绯心的手,“姐姐,来日定不忘大恩。”
“我尽量试试,我待得太久了。你好生歇着,莫再哭了。”绯心抹了一把她的泪,慢慢站起身来,叫了绣灵绣彩,摆驾回宫了。
绯心回去的时候,来迎的绣清便低声说:“皇上刚才来了,现在在彩芳殿呢。”见绯心面色一凛,忙又低声说着,“面色不大好呢。”
这点绯心不意外,他来她这里就没面色好的时候。她整理了衣衫,一进彩芳殿便跪倒在地:“臣妾不知皇上驾临,请皇上恕罪。”
“起来吧。”云曦坐在桌案前的大椅上,手里托着茶盏。绯心低垂着头,根本不敢看他。以自己的孩子为代价,从而抓住太后的把柄,让她从此不问后宫之事。压服朝堂,打击外戚,这场仗,历经数年,他终于赢了。他赢得有些萧索,不过,他一向深知宫廷倾轧,一向冷心冷血,纵是萧索,也不会太久。只是这几天,肯定是有的。
所以他静静不语,她也不搭腔,只是默默站在他的面前。过了许久,他低声问:“今日,你为何不熏白莲桑芙蓉?”
“回皇上,寒露渐重,白莲味虽清新,却无暖,所以熏了碧桃暖檀。”绯心缓缓地说着。
“你去看她了?”他静了一下,缓缓说着。
绯心知道他所在必要问此,便一字一句将之前在莱音宫所说的回给他听。他没说什么,绯心说完之后,便又跪在地上。
“何事?”他见她突然行礼,也不忙着让她起,只是眉眼一抬。边上的汪成海会意,一扬手把人全驱了,还很贴心地闭了门,自己守在外头。
“皇上,臣妾自入宫以来,便谨遵父诲……”绯心的话刚起个头,云曦已经皱了眉,不耐烦地打断她:“好了,好了,拣要紧的说。”
绯心听着他话里的不耐烦,心下一紧,忙垂头触地:“臣妾自知出身低微,从不敢奢求荣宠,现在斗胆,向皇上讨个恩典。”
他微一缩瞳,唇角已经冷然挂笑:“贵妃如今要讨什么恩典?当真以为朕废后是要成全你吗?”
“臣妾不敢。臣妾从未想过入主中宫,臣妾只求……”她咬了咬牙,他做事之决绝,她见识到了,再不说,怕就来不及了。她入宫的时候真的没有想到,她第一次向他讨的恩典,竟是此事:“臣妾只求一个身后之名。”
她知道得太多了,她早晚是要死的。这些天她想了很久,除了这件事,她已经再无利用价值,与其等他问罪,不如自行了断。她图不了生前好名,便要图一个风光大葬。便是如此,父母只会以她为荣,家族会以她为傲。她乐正绯心的一生,也算不虚。
她突然听到“咣”的一声脆响,震得她一个哆嗦,茶盏让他扔到地上的声音,茶水四溢,碎渣有几块已经飞到她的身边。
“朕总算是看明白了,朕真是瞎了眼!”他的声音彻冷入骨,不待她反应,他已经越身而去,口中冷冷道,“贵妃该好好想想自己该做什么,不然,就掂量掂量你们乐正一家,统共的重量!”
她整个人都瘫在地上,他走了许久都没回过神来。他一向对她冷言冷语,只是这一次,居然威胁至此。他不肯给她这个恩典,让她觉得,乐正一家没能因她入宫而兴荣,反而更加暗淡了。
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在别人眼中,她是最受宠的妃子。实际上,她不过是一个在宫中委曲也难求全的可怜虫。他就是让她在恐惧里煎熬,然后等待他像碾死蝼蚁一样地碾死她。
很快皇上就掌握了毒害龙裔的证据,这个当然也要得益于绯心这三年来于宫中苦心经营的结果。太后处置了经手的宫女,但还有一些已经望风而藏,得到绯心安排之人的掩护。所有文字记录都被窜改,御医也是死在家中,与太后表面没有关系,但一个失去理智的人,在匆忙之中所做的事情很难周全,难保有些疏漏。况且还有洞察先机的人在边上作壁上观。
皇上当然不会处理太后,他只会帮她善后,宗堂令也只会将此事掩下去。但此事成为他们之间不可修补的裂痕,太后因此把柄,已经彻底心灰意懒。宁华夫人更是惊惧不已,连惊带吓,孩子未足月便早产,生了一个瘦巴巴的女婴:气脉不足,心肌无力,皇上封其为康公主,意喻她早日康复。她是皇上的长女,其母身份尊贵,照例该封端元公主。皇上此举,大家都心知肚明,其母受毒害龙裔的牵连,这个孩子亦尊贵不到哪去!
今年可谓多事之秋,太后千秋之时,却横生突变。阮氏凋零,宁华夫人幽居宫中再不见人,盛宠已成笑谈。
年底之时,皇上为抚慰昭华夫人丧子之痛,亦因此案不能明判,所以加封昭华夫人为德妃,亦许她执金黄红顶仪仗,着红围绣服。册封大典轰轰烈烈,甚至比当初册封绯心还要隆重。锦泰例,立后有金册金印,封妃只有金册却无印,但帝亦授一方印给德妃,并御笔一挥,准其与绯心同掌宫事。
当然,此时林孝也没食言,暗里给了绯心大量金银,当然这些一点不落全进了皇上的口袋,绯心不过是替他背了一个名罢了。
皇上自从十一月那会子,在绯心那里摔了茶盂子之后便再没来过,已经连续二十来天都前往莱音宫。绯心也知道自己的用处到头了,现在正好借个台阶将权柄皆让给雪清。说是共掌宫事,她一般都以雪清之决为先,从不发表异议。
这样一来,她的日子也清闲了多好。过年的事有执行,居安执掌,德妃监督筹办,他们怎么办绯心就怎么点头,后宫依旧莺飞蝶舞,雪清因皇上连日的安抚已经日渐恢复,更因大封亦明媚起来。比起丧子,其实皇上的宠爱更是最好的良药,而雪清所要,也正是如此。
她经历此劫,更是深知权力的重要,况且今年春天刚入宫十八名妃嫔,也个个都有不输之姿。但她不是绯心,她要的是皇上的爱。要得越多,独占欲越强。绯心虽然明知她如此行事早晚皇上生厌,但她又不能劝,此时若劝,岂不是成了眼红妒忌?
后宫一向如此,风往哪吹,头就往哪边偏。前阵子往她这里吹得紧,现在又开始往莱音宫刮得紧了。掬慧宫一清冷下来,绯心倒能安之若素,但绣灵有些急了。现在中宫虚位以待,德妃如此强势,保不齐哪天又怀上了。一见绯心终日混吃等死的劲头,她就瞧着着急,隔三差五少不了在绯心眼前耳边念叨几句。
过年大宴的时候,今年选秀受封的华美人为皇上献舞,其风姿卓绝颇得圣心。皇上看得满心欢喜,其他嫔妃自然是不甘落后,今晚太后早早便离席,加上皇上虽然很久没有涉足别宫,十一月的时候又连去莱音宫二十余日。但自十二开始便渐渐如常,加上现在德妃日愈,估计皇上又依旧例雨露均施,所以气氛便格外热烈。
这边华美人起舞,灵嫔便鼓瑟声起,唱了一曲小调。调子倒没什么,但那词实在填得让绯心觉得不雅,郎情妾意,靡音绵绵。什么青丝一缕纤纤,柔肠百转绵绵,待见长风孤雁,思君红妆泪眼。什么哪堪冷雨凭风送,自君前,始展颜……也不知道这灵嫔从哪得的这些秦楼楚馆的艳调,拿到殿前献宝。
偏是皇上就吃这一套。绯心越觉得不堪,他就越乐在其中,连声赞好,让众嫔妃越加放肆起来。待华美人舞罢,再来献舞的吴美人就更加夸张了,衣襟口快开到胸了,上面还画了一朵极艳的桃花。虽然说是内宫家宴,也没旁人,但太监宫女随侍的也有不少,若不是绯心现在自身难保,定会大着胆子离席而去。
绯心觉得不雅,林雪清却是眼红这帮人狂蜂浪蝶一般,因她现在大病初愈,也没个施展的机会,况且在宫中这些日子,也懂得些个中利害。她与绯心并席而坐,皆在皇上下首,见了此景,真是牙根泛痒。绯心慢慢饮着酒,心里却忖思着如何脱身:照着样子,不闹个半宿定是罢不了。
其实今天她也准备了,前些阵子清闲,她宫里的绣屏家乡逢年会剪纸,绣屏自己便是个中高手。绯心闲着无事,跟她学了一些,剪了一幅龙翔云天的图,想趁着过年讨个喜庆。兴许他一高兴,日后便真会赏她那个恩典。但今天一瞧这光景,自己巴巴地拿出来定又是讨个没趣。皇上喜欢女子奔放大胆,像她这样的一副死板呆相早就看厌。后宫美女如云,她倒不是说端庄不端庄,她心里头是明白的,即便她同这些人一样,皇上也不见得往眼里夹,之前让她盛宠是因为他要借她布划。现在他心事已了,更不可能对她有什么好感。
再者说,她本就是因长得像慧妃而入宫,而皇上也并非是多喜欢慧妃,不过是顺手推舟让太后放松警惕而已。从她入宫开始,已经是计划的一部分,计划完成,这一部分放在宫中,不过是一个眼中钉罢了。
以往她还觉得,只消自己掌宫有矩,他自然会慢慢倚重她。现在她也明白了,她会不会掌持其实对他来说根本无用,光凭现在授印给德妃就知道了。一直以来,都是她自己做了场春秋大梦罢了!
绣灵说她自暴自弃,其实不是,是她机关算尽,最终也不过是个里外不是人。宣平朝不是康定朝,宣平朝不需要贤妃,宣平帝也不是康定帝,他自己就是一个最善谋划,最会驭人之君。后宫之事对他来说只是小把戏而已,他想风浪滔天也行,想风平浪静也可,根本不需要什么贤妃来替他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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