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2/2)
叶澜玄想起一事:“萧鼎之几时成了你哥哥?他在罗浮洞闭门修炼,本君都甚少见他,你们却有来往?”
“童儿也很少见到萧公子。”
童儿纯真无邪,应该不会撒谎,叶澜玄又问:“那你怎改口叫他哥哥?”
“是萧公子让童儿叫的。主人吩咐童儿守他那夜……”说到此处,童子有点不敢往下说,怕玩忽职守馋嘴烤鱼之事惹叶澜玄不快。
“那夜如何?照实说。”
“那夜童儿带萧公子去小木屋烤鱼了。”童儿忽然跪下认错,“童儿错了,不该馋嘴。”
叶澜玄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摇头道:“夜里寒冷,吃点夜宵不妨事。起来,把后面的事细细道来。”
童子起身,将那夜的聊天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叶澜玄听笑了。
当萧鼎之有多冷心冷情,其实心思细腻,会同情弱小。
叶澜玄又道:“除了此事,你们还单独在一起过吗?”
“还有一次烤番薯……”
怎么都和吃有关?萧鼎之正餐不吃,爱吃零嘴?当真孩子心性。
入了山门,罗浮洞方向隐约传来响动。
叶澜玄问:“谁在上面?”
童子回道:“萧公子叫几个老伯上去修石室了。”
叶澜玄抬眸看向云雾缥缈的山林。
萧鼎之是嫌自己给的惩罚不够为童儿解气,还要罚老仆做苦力。
他这个哥哥当得实在。
回到玉阙,叶澜玄止步廊前,对童子说:“今日之事全部忘记,不得对人提起,特别不能告诉萧鼎之。”
童子的眼睛倏忽睁大,看着叶澜玄身后。
日影疏斜,叶澜玄侧目瞄到自己身影后面多了一道影子。
叶澜玄用眼神示意童子退下,童子颔首告退。
“什么事不能告诉我?”萧鼎之的声音很平静,不带任何情绪。
叶澜玄转身,唇边挂着浅笑:“你不是在罗浮洞监工吗?”
萧鼎之冷凝的表情忽然柔和,眼尾上扬,殷红朱砂摄人心魄:“修复石室没有师尊的命重要,我回来看你咽气没。”
“……”又不好好说话,想斗嘴。
叶澜玄偏不遂他的意,说:“有你在,我即便咽气你也会在黄泉路上拦我魂魄,把我拉回人间。”
萧鼎之呵道:“你想得美。”
“想得美才不会给自己添堵啊。”叶澜玄已经慢慢养成你怼你的,我完全不生气的广阔胸襟,“徒弟,我们坐下沏壶茶,好好谈谈。”
徒弟为前缀,后面的话无非是和尚念经,烦人。
萧鼎之果断拒绝:“讲经传道不必多说,我自己晓得看书。”
“书有我好看吗?文字枯燥不如声音传神。”
萧鼎之定睛看着叶澜玄。
他的目光穿透力极强,还兼具狂野侵略性,被他盯上的人十有bā • jiǔ会心里发毛,手脚乏力,恨不得隐身躲避。
叶澜玄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脸上每一寸皮肤都似被火烙过,烫得难受。
叶澜玄顶了一阵,实在受不住,转头避道:“别这样看我。”
萧鼎之勾了下唇:“我该如何看你?”
“不要死盯着看啊,感觉很奇怪。”
“我看书向来全神贯注,你说书没你看好,我便好好观阅你,你又不让我看,反复无常!”
叶澜玄更正:“不是我反复无常,是你的眼神太锋锐。”
“我眼神锋锐?是你心中有鬼。”萧鼎之回到刚才的话题,“你做了什么事不想让我知道?”
叶澜玄脑子转得快,化被动为主动:“我向童儿讨问如何走进你的心。你对我挑三拣四,对童儿关爱有加。我自问没有对不起你,你为何总是拿刺扎我?难道是我上辈子欠你的?”
最后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萧鼎之不否认:“正是你上辈子欠我的债,这辈子来还,你不该在镜水河畔救我。”
“我不后悔救你,但凡有善心的人都不会见死不救。”叶澜玄说,“就当我还债,债总有还完的时候,我等你做个人。”
“你做人了么?”抛下这句话,萧鼎之转身就走。
叶澜玄迈步跟上:“那我们围炉探讨怎么做个好人。”
萧鼎之根本不理他,脚步很快,转眼便进了自己的卧房。
门将关闭,叶澜玄伸臂撑住:“小债主,别故作冷淡了,聊聊。”
萧鼎之松开关门的手,叶澜玄以为他终于被自己说动了,欢喜地迈过门槛。
萧鼎之从门后的墙上取下一个东西,发放在叶澜玄眼前摇晃:“师尊,送给你。”
见到此物,叶澜玄两眼翻白,当场晕厥。
萧鼎之伸手揽住他,抖肩粲笑。
体会到杀戮以外的别样快感。
之后两个月,叶澜玄不再靠近萧鼎之,便是路过他的卧房,也会绕着花园走,绝不停留。
萧鼎之独得清闲,魔丹修复顺利,又回到极乐翎羽抽离前的法神状态。
叶澜玄人没来打扰,但心意从未中断。
隔三差五童儿会将他手写的修炼要领,慈悲大爱渡人渡己的劝诫规条,还有嘘寒问暖的体己话塞进门缝。
这些东西对萧鼎之没用,但他会展开来看,嘲笑叶澜玄字丑,还错漏百出成为他每日修炼之余的乐趣。
这日,无极峰派人来请叶澜玄回主峰议事。
叶澜玄来到无极殿,见执掌和两位师兄都在,还有几个样子狼狈看起来受了伤的外门弟子。
叶澜玄入座,执掌直入正题:“雁北城之乱已查清,乃噬魂魔修所为。”
魔修有四个分支。
嗜元、食灵、噬魂和折骨。
其中食灵魔修和嗜元魔修境界较高,对仙修威胁最大。
噬魂魔修属于中低梯队,他们把死者的灵魂炼化后转为混元之气,以此进阶提升魔力。
他们常出没于阴气重的乱坟岗,因魔力有限不轻易滥杀活人,乱坟岗常有将死未死之人,他们会赶在人断气之前迅速抽离魂魄,随之隐匿行踪。
雁北城之事闹了近两个月,噬魂魔修怎么有本事搞这么大,这么久的事?况且紫胤都带着大部队赶去平息祸端,玄月,上元应当也在。
这几个外门弟子应该是来灵隐宗求援,化神仙修搞不过噬魂魔修,太奇怪了,莫非噬魂魔修有帮手?
叶澜玄按下猜测,静待下文。
执掌起了个头,对外门弟子说:“具体情况你们详说。”
一个伤势较轻的弟子站起来,捂着右臂,表情痛苦,道:“我们随紫胤道君进入雁北城暗查,蹲守大半月没有异常,我们撤出雁北城不久,城中又起dòng • luàn。我们再次进城分头布防,发现很多城民中了魔魇,肢体僵硬,眼神涣散,似行尸走肉,攻击性极强,见人便咬。”
“我们控制了一部分人净化魔魇,不想其中混入了噬魂魔修,趁我们施法不备,偷袭我们。”
“那几个魔修每个都长有利齿,眼泛红光,不用魔法,扑上来咬人吸血。十几个师兄弟被他们吸成人干。”
“那些不幸的师兄弟不到半柱香突然直挺挺地站起来,眼瞳全白,嘴吐利牙,成了僵尸。”
“我们不得不忍痛毁灭他们,但他们的身体坚不可摧,仙术近身便被吸收。灵力攻击无效,多亏蓬莱剑宗的仙友及时赶到,我们才得以脱身,出城求援。”
“噬魂魔修感染力极强,雁北城半城沦陷,灵隐宗剑灵双修,望贵宗驰援。”那弟子单膝点地,拱手相拜。
叶澜玄面色沉肃。
听描述有点丧尸围城的感觉。仙术攻击无效,只能使用物理攻击。
原主是纯灵修,沉迷双修后荒废修炼,这事儿帮不上大忙。
大师兄秦鹤轩倒是剑灵双修,但有点偏科,剑术一般,在修仙界排不上号。
二师兄宴霖剑术不错,但灵力又弱了些,勉强结丹,至今还在金丹一期停滞不前。
结论一句话,灵隐宗这种走过场的炮灰门派,没有出类拔萃的可用之才。
执掌的脸色比叶澜玄更沉重。
他曾允诺紫胤道君若有需要,随叫随到,但现在的情况超出灵隐宗的能力范围,进退两难。
无极殿一时陷入难堪的沉默。
静默良久,叶澜玄问道:“陵虚宗之乱也是噬魂魔修搞的?你们出城前,其他宗门状况如何?”
外门弟子摇头道:“陵虚宗之乱的凶手尚未找到。各个宗门进入雁北城分散四处,各自苦战,城内除了魔修还有妖气。”
果然猜对了,噬魂魔修异变有后手推波助澜。
“请贵宗驰援!”外门弟子双膝跪地,深深叩首,“雁北城战况惨烈,若不压制魔修气焰,修仙界破防,妖魔两界趁虚而入,受苦的是万千城民。”
叶澜玄有济世任务在身,但没想到仙魔之战来得如此之快,快到他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应对。
妖魔乱舞,涂炭生灵,每一个宣誓入宗门的人都有责任和义务去斩妖除魔。好比国家军人,有战争就要上,哪怕只能做炮灰。
叶澜玄贪生但并不怕死,就算没有任务,他也可以为苍生提剑而战。
变异的魔修不吃灵力,幕后作恶的妖修总能杀几个。
叶澜玄拿定主意,正要应下,秦鹤轩和宴霖率先拔剑表态:“我们去!”
“我也去。”叶澜玄起身,“我回九溪峰拿剑,大师兄二师兄你们去点人。”
此话一出,执掌和两位师兄皆错愕地看着叶澜玄。
冷若冰霜的他竟有赤忱热血?
宴霖迟疑片刻,说:“师弟,此去危险重重,可能有去无回,你不曾修习剑术,去了无济于事。你若牵挂几位道君,可写书信我们帮你带去。”
叶澜玄摇头道:“师兄的好意寻真心领。雁北城虽地处边陲,却是重要关隘,雁北城失守,北域岌岌可危。我个人力量虽小,但也想出一份微薄之力。修仙界多是灵修,若大家都觉得自己无能为力而放弃驰援,雁北城沦陷,城民失去性命,修仙界失去尊严。”
“劳烦几位再辛苦奔波,去其他宗门求援。就说灵隐宗已动身赶往雁北城,他们听了自会出战。”
这番话说的外门弟子热泪盈眶。
寻真君靠清绝姿容名扬修仙界,但凡谈论起他,全是幻想绯闻,从无一人提过他的实力作为。
关键时刻见他品性,足够令那些心思龌龊的人汗颜。
执掌闭目沉吟,和叶澜玄相处多年,到今日才知他人冷血热。
执掌紧握自己的手臂,若非断了筋络,自己也会义无反顾地参战。
执掌缓了片刻,哑声道:“寻真、鹤轩、宴霖,灵隐宗等你们平安归来。”
***
叶澜玄回到玉阙,取下精美别致的[陌上霜]。
这柄长剑从未见血,装饰性大过实用性,第一次出鞘就承担大任,不知给不给力。
叶澜玄又去储物间拿了宗门旗。临行前,放心不下萧鼎之,来到他卧房前,朗声道:“徒弟,你出来一下,我有事与你说。”
窗户动了动,隙开一条缝:“何事?”
“我要出一趟远门,你和童儿好好看家。如果……如果我很久没回来,你便去无极峰等着。”
窗户“啪”地一声合上。
声音似重锤砸在叶澜玄心上,震得胸口发疼。
叶澜玄摇头苦笑,最后一面都不让见,不愧是无情杀神大魔尊的人设啊。
叶澜玄伸手折了一串紫藤花,转身离开。
背后响起开门声:“你去哪里?”
叶澜玄回头,看到萧鼎之身着白色滚金锦袍,长身玉立,金冠高束,狭长凤目挑着慵懒与风情,面色却是肃冷的,集令人疯狂的魅惑和不屑七情六欲的冷漠于一身。
这是他惯常的姿态,叶澜玄都习惯了,但还是百看不厌。
颜狗的悲哀。
“雁北城内噬魂魔修异变,前去查探的宗门猝不及防被困其中,情势危急,我去驰援。”叶澜玄如实道。
“你去驰援?”萧鼎之揣测,“你知此去凶多吉少,让我去无极峰等你的尸身回来?”
叶澜玄点头:“对。”
“荒谬!”萧鼎之拂袖瞬移到叶澜玄面前,“我说过你的命属于我,你当戏言?”
这话说的,不是戏言还能当真吗?命哪有特定的归属。
叶澜玄口是心非道:“没有啊,这不是形势所迫嘛。你护我之心我感受到了,但身为仙修当逢乱必出。我没多的遗愿,除了好好埋葬我,还想听你发自肺腑喊我一声‘师尊’。”
萧鼎之言简意赅:“走。”
叶澜玄诧异:“走?你要送我一程?”
“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叶澜玄制止,“大师兄,二师兄和我都走了,灵隐宗后继无人,你留下好好修炼,将来……”
“灵隐宗存亡与我何干!”萧鼎之要被叶澜玄烦死了,张口道义闭口大义。
叶澜玄尤不自知,还在萧鼎之的雷点上蹦跶:“你是灵隐宗弟子啊,师门存亡当然关你的事。这是重担,是男人就得担着。”
萧鼎之的脸色已经黑到极致,磨牙道:“你再多说一个字,我让你今日走不出九溪峰。”
叶澜玄撇嘴,不言语了。
萧鼎之现在的修为如何叶澜玄不清楚,就算他有人设属性加成,短期之内顶多结丹。
化神仙修都搞不定的事,金丹去就是两个字——送死。
让他在家保命,他非要一起去送死,不懂自己用心良苦。
叶澜玄又伸手摘下一串紫藤,用眼神示意:走呗,生死与共的逆徒。
他在前面走,萧鼎之后面跟着,发现他后腰上别着一卷东西,问道:“你腰上插的什么东西?”
“宗门旗。”
萧鼎之无语。
修仙界就爱搞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每逢对战,花里胡哨的锦旗各飘各的,极其多余。
萧鼎之沉声道:“取出扔了,碍事碍眼。”
叶澜玄按住旗卷:“你不懂,这是精神力的象征,还有两个很重要的作用。”
“什么作用?”
“伤时拭血,死后裹身。”这是叶澜玄自己想的作用。
萧鼎之忽然语塞,轻描淡写的八个字令他想起刚入魔时。
当时的嗜灵魔修师父带着他和一干弟子突袭某宗门却落入陷阱,经过一番苦斗,险胜脱身,全都身负重伤。
魔修师父为了疗伤,亲手将奄奄一息的弟子杀了,吸收他们的精血和残余的灵力。
场面过于惊悚,吓得剩余弟子四散逃命,只有萧鼎之按着自己的伤口,面无表情地看着魔修师父狰狞行凶。
他知道跑是跑不掉的,弱肉强食,嗜血疯狂是魔的本性,既然被迫入魔就要摒弃懦弱害怕的情绪。
人够狠,心够冷才能活命。
果然,魔修师父杀光逃跑的弟子,多人的性命换回他的痊愈。
魔修师父容光焕发,面带微笑坐在萧鼎之身边,问:“你为何不跑?”
萧鼎之说:“我想坐着,不想躺着。”
魔修师父拍着萧鼎之的肩膀哈哈大笑,直言不讳:“魔修养徒弟等同于养蛊,把小毒物扔在一个钵盂里,让他们自行成长,搏斗,蚕食,一段时间后只有一个能活命,这便是优胜劣汰。”
“你可知魔修为何喜欢穿黑衣?”
“不知。”
“黑色象征权利、神秘、贪婪、恐怖、邪恶。我们是强者,绝不能让敌人抓住把柄,哪怕血流如注也要稳如泰山。身着黑衣伤时能掩盖血色,死后亦有震慑力。”
有此“良师”萧鼎之一路趟过尸山血海,成为天下谈之色变的大魔尊,他脚下的累累白骨中自然少不了那位“良师”的尸骸。
让萧鼎之觉得讽刺的是,两世两个师父是黑与白的极端。
伤时拭血,死后裹身。
叶澜玄这轮污糟的黑月,因这八个字散发出耀目的皎洁。
萧鼎之一把扯住他的腰封,把那卷锦旗抽出扔掉,说:“我在,无人能伤你。谁动你分毫,我灭他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