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番外二(1)(1/2)
甫一睁眼,宣陵只觉视线异常的朦胧,火光与血色隐约在眼前浮现,淡淡的血腥气弥散至鼻尖,他皱着眉,一手撑着冰凉地面站起来。
手上兀地传来一阵钻心刺痛,宣陵倒吸一口冷气,他并非是不能忍痛之人,但他此刻不仅伤了眼睛,还伤了手?他不记得自己身上有伤。
手心上擦伤殷红一片,在昏沉的火光中亦十分明显,宣陵很费劲地眯起眼睛去看,才看清手上的伤口。可怪异的是他的手竟是白白嫩嫩的小手,手腕下是一片淡青色的衣袖,绣着一朵玉兰……宣陵怔住,睁大眼睛低头。
不用掀开裙摆,宣陵已经确定,自己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姑娘。
宣陵:……怎么回事?
堂堂妖族大护法,竟然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小姑娘?
还记得不久前,为了处理一件颇为复杂的妖族事务,他趁师兄顾雪岭睡着时离开万妖宫亲自出手,正找到被魇魔控制伤害同族的妖修,将他们拿下时,那魇魔忽然使诈,即便宣陵到底杀了它,可身上忽然跃出一点灵光。
那灵光大作,十分刺目,宣陵闭了下眼睛,就到了这里。
这里难道是梦吗?宣陵猜测,他定是中了魇魔的诡计。魇魔实力说不上强,但蛊惑人心的本领却不差,梦境之中俨然是功它肆意玩乐的地盘。
诚然,冷不丁被变成了一个小姑娘,宣陵面上平静,心底不免百感交集。就在这时,死寂的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一深一浅,在朝他靠近。
同时,宣陵嗅到了一股邪气。
是邪阵。宣陵皱了皱鼻子,很快想到,这是以血为媒的邪阵。
脚步声已到了身后,宣陵来不及躲,就被一双柔软的手抱进温暖却充满血腥气的怀抱里,他捏捏细嫩的手心,试图用这具毫无灵气的身体反抗,一个沙哑但莫名叫人安心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带着哭腔,也带着恨意。
“别怕,我是娘啊,雪衣,别怕,想害你的人已经被娘杀了……”
听到六师姐的名字,宣陵浑身僵住。他自然是还记得六师姐雪衣的,曾经的灵山宗宗主,于阵法一道上,天姿艳绝,仙道无人能出其左。
但就在他和师兄成亲后不到一个月,六师姐就病故了。
那已是几年前的事了,当时师兄十分自责,若是自己早些去看望六师姐,兴许还能再见六师姐一面。
那时,宣陵便陪着他的师兄顾雪岭在灵山宗待了整整一个月,还带走了一些雪衣的遗物,做个念想。
抱住他的是一个白衣妇人,她在哭,嘴角却又扬起怪异的弧度。不管是哭还是笑,她都显得十分痛苦,可她的眼睛很亮,仿佛见到了光。
“乖,我们可以逃出去了。”
宣陵根本不知这是哪里,怎么被自己占了身体的这个小姑娘也同他曾经的六师姐一样名叫雪衣,就已被白衣妇人抱起来离开这里。他眯起双眼在妇人肩上回头,隐约见到遍布血丝的邪阵中跪坐这一个低垂着头的人,也是个死人,森冷的气息无声溢出。
妇人的脚步匆忙,她其实已经透支了所有力气,她在夜色中疾行,想趁着无人发觉,从这个昏暗阴森仿佛地狱的地方逃出去,很快被人拦下。
这个地方绝非凡间,一群衣袂翩翩的修士在门外将他们拦下,手中的火把光芒刺眼,宣陵眯起眼睛,察觉到妇人抱住他的手明显紧了紧。
为首的一男一女容貌出众,气质如仙,他们没有任何停顿,便将妇人同她怀里的宣陵包围起来,剑指二人,似是将他们当做了仇敌。
那女修先开了口,语气痛心,“小妹,你竟敢弑母!”
身旁的男人亦道:“三妹,母亲向来最重视你,甚至想将玄女之位传于你,你做错了事罚你禁闭的这些年,孩儿都是她亲手带大的,可你解禁后出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弑母!你怎么能这么做?三妹,你真让大哥失望。”
宣陵听得一愣,玄女?那不是玄女宫宫主的称谓吗?难道这里是玄女宫?却又不像。宣陵打量过眼前这些人,玄女宫可没有那么多男修。
而此时,那些修士连进祠堂检查都未曾去过,便开始指着宣陵与抱着他的妇人痛骂,无不环绕先前那一男一女口中定下的弑母之罪。
抱着宣陵那年轻妇人只是冷笑,笑声初时淹没在众人的斥骂声中,最终人群渐渐沉默下来,完全搞不懂现状的宣陵在众人注视下被妇人放下。
宣陵站在了松软的草地上。
妇人弯腰,轻柔抚摸他的脸,“看来我们是走不了了。娘的乖女儿,这还是你出生后娘第一次见到你,没想到连好好说上几句贴己话都做不到。”
宣陵仰头看着她,他感觉到了妇人语气里的悲凉。
妇人心有不舍,又忍不住将他抱进怀里,“以后娘不能再陪着你了,不过没关系,会伤害你的人已经死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宣陵手心里被偷偷塞进来一个东西,他没来得及看,就听到耳边妇人温柔的嗓音,似乎只有他一人能听到,谨慎而急促。“这枚玉令你好好收着,日后你父亲的族人会来找你的。”
妇人谨而慎之地贴着他的耳畔叮嘱,“千万不要让任何人夺走这枚玉令,不然娘会死不瞑目的。”
众目睽睽,似乎当真无人能听到妇人的话。玉令被放进怀中,宣陵稍稍睁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妇人。
妇人轻轻将他的鬓发别到耳后,看着眼前这张与自己有着七分相似的苍白小脸,这张脸真的很像她,却有着一双透着一点蔚蓝的深沉眸子,她仿佛见到了自己的丈夫,嘴角慢慢扬起,由心露出了欣慰而温柔的笑容。
“记住娘刚才的话了吗?”
宣陵不知该如何作答,只静静点了头。
妇人笑着点头,松开他的手起身,面向朝他们刀剑相向的修士们。
为首那男人是她的大哥,亲大哥,边上那名貌美的女修是她的二姐,毋庸置疑,也是亲姐姐,而站在这里围困住她的,无一人不是她的亲人。
妇人嘴角笑容染上几分讥讽。
“赫连青羽,你入魔、弑母,证据确凿,还有何话可说?”
宣陵闻言仰头看向身边的素衣妇人,原来她叫赫连青羽。
身为妖族大护法,宣陵也曾接触过赫连家,那个仙门世家内里早已腐烂,连玄女宫也不愿再与其亲近。
要知道百年前,玄女宫的宫主,也就是玄女与赫连家家主结成道侣,两家早已是密不可分。不过眼前这妇人是赫连家的人,这些唤她妹妹的人应当是她的亲人,这么看来,这里不是玄女宫,反倒更像是赫连家。
可祠堂里那人也绝对不是现任的玄女宫之主赫连轻衣。
即使宣陵早在数年前已追随妖主、也是他的道侣入了万妖宫,与天道盟的接触尚且不多,更别提天道盟渐渐没落的玄女宫和赫连家。
不过如今玄女宫的玄女乃是赫连家的大小姐赫连轻衣这事,宣陵也是清楚的,所以这里到底是哪里?
一个不同于他接触过的赫连家,还有面前这个被自己占了身体,也名唤雪衣的小姑娘的母亲……
就算是入了梦,魇魔也不该将他放到旁人的梦境里吧?
一道冷笑牵引着宣陵回神,源于他身旁的赫连青羽。
“我还能有什么话可说?”赫连青羽讽刺地看着眼前的亲人,“大哥,二姐,你们来得真及时,你们连看都不去看一下,就确定母亲是死在我手里了吗?我现在终于想明白,为何哥哥姐姐会将女儿如今的境况告知我了。”
她自嘲道:“你们不敢杀,便逼着我来,待我杀了人,你们马不停蹄过来抓我一个正着,到时处死我,也全了你们的孝心了,是不是?”
对面二人面面相觑,却并不作答。
赫连青羽苦笑道:“父亲陨落后,母亲就入了心魔,你们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母亲变得越发暴躁狠毒,因着看我夫君不喜,怪他不是赫连家的人,就要杀了他。他死的那么惨,你们还对外污蔑他是什么魔修,偷盗赫连家至宝,我也莫名其妙成了罪人,被关在禁地里,足足九年不曾出来过半步。”
赫连青羽看向她大哥,“大哥,你还记得当年你是怎么说的吗?”
男人抿着薄唇,神色微冷。
“你说为了赫连家和玄女宫的声誉,真相绝不能宣扬出去。你还说,待我腹中孩儿出生,你会代为照顾,像待轻衣那样,将她当做亲女儿。”
听到这几个名字,宣陵已然确定这具身体的主人正是六师姐雪衣。赫连青羽给他的玉令俨然是灵山宗的东西。可……他竟在梦境里变成了六师姐?
赫连青羽见又看向她二姐,“可二姐却说,母亲入了心魔,认不得人,也将我腹中孩儿当做仇敌,只是母亲还掌握着赫连家和玄女宫大局,为了我的安全,你硬给我服了一粒催生药,这样才能保住我的性命,是不是?”
赫连青絮不见丝毫愧疚,反问道:“小妹是在怪罪我?若无当初那颗药,待母亲回过神来,死的人就是你。也是你早产了,才能护住你和你女儿,后来母亲见到你女儿后,也不再追究你的过错,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不再追究我的过错?那是因为母亲一心只想着折磨我与夫君的女儿!”赫连青羽道:“何况我有何过错?二姐现在还要往我身上泼脏水?”
赫连青絮笑道:“你的过错,早在多年前已然天下尽知。”
赫连青羽怔了下,苦笑道:“你们蒙蔽了世人,如今我也无力回天。”
“小妹莫要胡搅蛮缠了。”赫连青絮掩去眼底不屑,望向身旁的修士,“母亲可是你亲手以邪阵杀害,大家有目共睹,念在多年情分上,你伏诛吧,莫要再糊涂下去了,否则日后你女儿在赫连家中还如何做人?你可知道,原先母亲还打算让她接任玄女之位呢。”
宣陵默默听着,此刻却是眉头一紧。
赫连青羽亦是愤恨咬牙,“二姐还好意思同我说雪衣?若不是你给的药,我的雪衣为何会身怀胎毒?若要缓解,她就只能一辈子留在赫连家,任人欺辱,可若不解,她根本活不到双十!非但如此,你们还将她扔给母亲!”
“你们明知道母亲最是不喜我夫君的血脉……”说起已入心魔的生母的残忍,赫连青羽双眼几欲泣血,瞪着自己的兄姐问:“你们说会帮我照顾女儿,可等我从禁地出来,我看到我的女儿遍体伤痕,才知道你们从未帮过她,而且你们还打算利用雪衣杀了母亲!”
“你们这些年夺了母亲手里的权势,也容不得她再疯下去了,若非是我出来及时,你们就要下手,让我的雪衣跟母亲一起死,不是吗?”
闻言,她大哥赫连峰沉着脸道:“胡言乱语!三妹,你魔怔了。”
“是,是我魔怔了。”赫连青羽讥讽道:“所以我才会信了你们的鬼话,让我的雪衣从生下来就在受苦。”她恨得红了眼睛,捏紧拳头质问道:“可我又做错了什么?我的夫君、我的女儿,我们又都做错了什么?”
“从头到尾,你们只会用家丑不可外扬这句话来敷衍我……”
赫连青羽垂头,声音喑哑至极,“可为什么是我们这一家?为什么要我们这一家为赫连家和玄女宫的体面牺牲?你们从头到尾都在旁观,在暗地夺权,却从未帮我女儿求过一句情……”
“你们还是人吗?”说完这一句,赫连青羽抬起头,死死瞪着他们。
除了赫连青絮,无人回答。
“从小到大,母亲最疼爱的人就是你,除你之外,就是你女儿雪衣,她连玄女的位置都想给你们,你为玄女宫和赫连家做点贡献如何了?”
“二姐还真是说得出这种话的人。”赫连青羽讥笑道。
赫连青絮哑然,面上已有几分薄怒。
赫连家的人之所以不开口,只因为赫连青羽说的都是事实。
宣陵眼底略过一丝厌恶,不管六师姐的过往经历是否真的是如此,他都极为厌烦这梦境里的赫连家,他抬眼看向赫连青羽,眼底也有些怜悯。
片刻后,赫连峰沉声道:“三妹,母亲的确是你亲手所杀,弑母之罪证据确凿,你可知错?”
“我没错!”赫连青羽咬咬牙,带着哭腔反驳道:“母亲早在入了心魔时就不是曾经的母亲了,你们表面纵容,听命于她,还不是为了等到这一日,等着从她手里一点一点将赫连家和玄女宫的权势挖出来,握在手里?她死了,你们不是受益最多的人吗?”
“放肆!”赫连峰面色冰冷。
赫连青羽恍若未闻,继续戳着他们的心,“曾经的母亲就像一座大山压在你们头上,你们动辄得咎,如今她没了,赫连家和玄女宫还不是你们瓜分?”她又笑了笑,目光落到赫连峰身上,“玄女估计是二姐家的寒衣接任吧?至于家主,那就是大哥了。”
“你们都得到了好处,从此也不必再看母亲脸色了。”赫连青羽觉得可笑至极,她嘴角带着讥诮,笑问两位兄姐,“你们现在很得意吧?”
“赫连青羽!”赫连峰怒斥。
赫连青羽收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大哥有何指教?”
赫连峰面色冰冷,“三妹,你犯下滔天大罪,天理难容,即便你我是亲兄妹,我也绝不能姑息……”
赫连青羽笑道:“所以,今日我必须死,才能给你们一个交待?”
赫连峰没说话,但这只是默认。
赫连青羽摇头失笑,她拉着女儿的手,眼里还是那样温柔,可惜此刻享受这样温柔的人是宣陵。
赫连青羽眼里仿佛有些无限的遗憾,她温声道:“雪衣,娘不能陪你了。”
宣陵看到她眼里含着泪,张了张口,却是无言,他毕竟不是六师姐。
赫连青絮上前想说些什么,却让赫连峰拦下,赫连峰目光沉沉看着面前柔弱的母女二人,语调无端放轻了几分,他道:“我会照顾雪衣。”
“我不信了。”
赫连青羽闭了闭眼,看都未看身后的兄姐二人,只握着女儿的手。一大一小两只手掌心相贴之处亮起一道光。
宣陵被松开时,低头见到手心里闪烁着一道金光符咒。
赫连青羽也是符修,更精通阵法。
“娘不能送你出赫连家了。”赫连青羽温柔的双眸不错眼地看着九年未见的女儿,不舍与喜爱都要溢出眼底,“但娘今日所说的一切,雪衣都要记住,只要有一线生机,都要逃出去,这个家太脏了,娘不要雪衣留在这里。”
宣陵怔然,他大概知道六师姐厌烦赫连家的缘故了。
“三妹,我会说到做到!”赫连峰眉头紧皱,冷声提醒。
“不需要。”
这一回赫连青羽才侧首望了赫连峰一眼,眼底满是冰霜。她终于松开抓住女儿的手,手上却化出一道灵符,森冷气息顿时席卷庭院。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