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五十章(1/2)
柏清河一个礼拜后出的院,对外宣称病愈,开始深居简出闭门谢客的生活。但实则他已是行将就木,强撑着一口气,为孟连生争取时间。
孟连生从二把手摇身一变成为老板,一个年仅二十一岁的老板,先前打下的基础如何坚实,内外也必然动荡,好在拥护他的人,都是立新实权派,还有杜赞陈勇几个猛将,即使是有异心,也不敢明目张胆有动作,那一点点风雨,很快平息。
民国十一年的春分,柏清河过世,时年四十。
他说撑两个月,果然撑了两个月,不多一日也不少一天。
自打柏清河入院后,沈玉桐与孟连生就只匆匆见过三四回,都是吃顿饭就道别,听戏看电影是再没有过,对方一直住在柏公馆,没再回过他自己那栋小楼,他自然也没有与他一起过过夜。
在听说柏清河将立新交给他后,他猜到是柏清河身体出了问题,只是问孟连生,对方也语焉不详,并不如实告知。
立新和柏家的事很复杂,对方不说,他也不好追问,只让他有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然而一直到柏清河突发疾病去世的消息传出来,自己也没能去帮他什么帮。
按着柏清河生前交代,丧事一切从简,只停灵三日。宾客除了几个至交好友,便是立新里一班跟他多年的兄弟,谢绝其他一切悼唁。
最后一日,沈玉桐带着花圈去了柏公馆。
他是孟连生邀请的宾客,他懂对方的意思,虽然两人真实关系不为人知,但他想让自己陪他送柏清河一程。
柏清河于孟连生来说亦兄亦父,是恩人也是亲人,理应让他知道自己有爱人。
这是丧事第三天,柏公馆的佣人和立新一帮守灵的男人,个个熬得形容疲倦,面如土色。
披麻戴孝的孟连生和柏子骏,两张脸一样的苍白,两双眼睛一样的红肿,看着倒真像两兄弟。
沈玉桐送上花圈,点香鞠了三个躬,走到孟连生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就在道士做完最后一场法事,即将抬棺出殡时,柏公馆的院子里,忽然闯进十几个人。
打头的正是柏三爷。
“哎,三爷,您这是做什么!”管家钟叔上前道将人拦住。
柏三爷往院中一站,挡在那口金丝楠木的棺材前,面向众人道:“清河四十岁都还没满,说病逝就病逝,丧事也办得匆忙,一个老家亲人都未邀请。柏家叔伯兄弟觉得蹊跷,专门从老家赶来了解情况。为了给族人一个交代,我请了两位法医,今日当着在场所有人面,开棺验尸。”
闯进来的十几个人,是不是都姓柏不好说,反正原本不姓柏,这会儿都一定是姓柏。
沈玉桐不知这位柏三爷是闹得哪一出,但显然他是要闹事,而且是很大可能是冲着孟连生来的。
孟连生抬头看向立在棺材钱的柏三爷,一贯的没什么表情,疲倦的双眼眨了眨,朝他作了个揖:“丧事一切事宜,都是遵循先生遗嘱操办。今天是他的出殡日,开棺断然使不得,还请三爷带族人回去。”
柏三爷朝他走过来,眯眼狠狠盯着他道:“不让开棺验尸?孟连生,我看你是心里有鬼?”
孟连生说:“我对先生问心无愧。”
柏三爷冷哼一声,抬手招呼他身后所谓的柏家族人:“给我开棺!”
一旁的子骏猛然冲上去,抓起他的手狠狠咬上一口。
柏三爷痛呼一声,下意识扬手要朝跟前的小孩扇去,却被孟连生及时攥住,又将柏子骏拉回自己身旁。
柏三爷看了眼自己手背的大红血印,又想看向对他怒目而视的柏子骏,但他不能当着众人去跟个孩子计较,只能将怒气撒向孟连生,扬手给他一耳光。
孟连生躲也未躲。
沈玉桐见状大惊失色,在他另一个耳光下来前,赶紧将人护在自己身后,冷声道:“柏三爷,这是柏先生的灵堂,你这般闹事是作何?”
柏三爷的行为惹怒了一众兄弟,原本也想上前,但被孟连生不动声色地抬手姿势制止,加之有了沈二公子出了头,众人便暂且按捺不动,以免惊扰逝者。
柏三爷是认识沈家这位少爷的,他冷冷瞧对方一眼:“二公子,这是我们柏家的事,轮不到外人来插手。再说,你一个沈家二公子,在这灵堂上是什么身份?”
沈玉桐说:“我来吊唁柏先生。”
柏三爷嗤笑:“我倒是不知道清河与沈家二公子有这么深的交情。”不过他没打算得罪这位贵公子,说完这句,又吩咐众人,“还愣着做什么,开棺!”
孟连生走到棺木旁,一只手搭在上方,是一个保护的姿势。
他被扇过耳光的一边脸颊,已经微微红肿,但他似乎浑然不觉,语气依旧平静如常,一字一句道:“三爷,你要闹事冲我来就行,但是这个棺不能开!”
柏三爷冷哼:“柏家的事,你说了不算。”
孟连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任谁看了都明白,他是为了棺材里的柏清河,默默承受柏三爷的欺侮。
与此同时,柏子骏小跑到柏三爷跟前,用他十来年最大的胆子,红着眼睛大叫道:“棺材里躺着的是我爸爸,你们不能开棺!”
柏公馆上下十几个下人,加上守灵的十几个兄弟,为了不惊扰棺木中的人,跟孟连生一样,既不吵也不闹,也不用谁吩咐,只自发地将棺材围成几个圈。
柏三爷眼见这形势,知道这棺是开不成了,只能狠狠瞪一眼孟连生,领着一众不知真假的柏家人,怒气冲冲拂袖而去,结束了这场灵堂闹剧。
柏清河早几年就替自己选好了墓地,是西郊一坐小山上。
出殡下葬都讲究吉利,柏三爷这一闹,自然是不好的征兆。那小山道路狭窄陡峭,昨夜又下过一场雨,出殡队伍行至山脚,人人都有些犯愁,唯恐抬棺途中摔了棺,那可就是大忌。
还是道士掐指一算,说孟连生阳气重,让他打幡领路,镇住闹事的妖魔鬼怪,众人才再次上路。也不知是这道士道行高深,还是孟连生确实阳气重,有他在前打幡,这一路果然顺利无比,几乎是一口气行至墓地,顺利赶在午时之前下葬。
来参加葬礼的不过二十来人,除了沈玉桐,都是柏清河近亲的人。其他人并不知道沈二公子出现在丧礼的真正原因,只以为他与柏清河交情匪浅,才被孟连生请来。
待柏清河下葬,纸钱洒落在坟包新土上,原本已经行过一次礼的孟连生,再次跪在地上,对着墓碑,用力磕了三个响头。
众人正感慨他这份情深义重时,只见沈玉桐也走上前,跪在他旁边,给柏清河认真磕了三个头。
沈玉桐是来吊唁的宾客,即使与柏清河有过深交,但两人无论是身份还是年龄,作为沈家二公子这个礼都行得太重了些。
沈玉桐没在意旁人的眼光,他行这份礼,是感激柏清河照顾孟连生这么多年,让他一个乡下小子成长为现在这样一个独当一面的青年。
除此之外,也是以孟连生爱人的身份,与他行一样的礼。
两人目光交汇,孟连生目光微动,浮上一层水汽。
虽然一言未发,却已心照不宣。
回到柏公馆,已是下午。柏子骏胆子小,但懂事并不晚,他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幸好经过漫长的铺垫,他已经接受这个现实。
因而在父亲下葬后,反倒是放松下来,在回程的路上便沉沉睡去。
孟连生亲自将睡着的小孩送上床,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沈玉桐依旧是陪着他。
这是他第一次来孟连生在柏公馆的住处。小小的一间房,明亮通透,屋内陈设简单却很干净,可见他在柏公馆的日子,确实过得不错。
进屋后,孟连生仿佛卸力一般在床上坐下,连带肩膀都耷拉下来,垂着头呢喃般低声道:“二公子,我有点难受!”
他早已是个高大挺拔的青年,但此刻却像个无助可怜的孩子,让沈玉桐想好好好去怜爱他。
只是以他们现在的关系,怜爱很容易变成谈情说爱,在今天这个日子,实在不合时宜。
于是沈玉桐只是走到他跟前,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道:“实在难受就哭出来,我在这里陪你。”
孟连生扑在他胸口,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腰,是一个亲密依赖的姿势。
紧紧靠在对方身上半晌,他抬起一只手摸了摸眼下。
是干的。
从柏清河出事,到正式下葬,他是真切地难过好几回,但看着丧礼上众人恸哭,他顶多也只是眼眶湿润,始终没落下一滴眼泪。
他好像生来就不会流泪。
“二公子,谢谢你。”他闷声道。
沈玉桐知道他是在说自己来葬礼的事,低声回应他:“柏老板是你的大恩人,这是我应该做的。”
孟连生抱着他的手紧了紧,没再说话。
两人就这样相拥半晌,沈玉桐终于开口:“小孟,这几天你应该累坏了,其他事先放一旁,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睡一觉。”
孟连生从善如流点点头,从他胸前离开,将身上孝服脱下来,直挺挺躺上床,被子也没拉,还是沈玉桐给他盖在身上掖好。
他睁大一双泛红的黑眸望着对方,似乎并无睡意,只是开口的声音,听起来很有些虚弱:“二公子,你等我睡着了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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