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大出殡（3）（2/2）

安澜故作严肃地敲了年年脑袋一下：“专心点。”

三奶奶打好面糊就又出去了，二十分钟后回来报信：“木头还是抬不动，您叔叫长顺、小五去西岗??柳树枝去了。”

安澜问：“折柳树枝干嘛？”

三奶奶说：“柳树属阴，能驱鬼呀。别的东西打，鬼都不怕，就柳树枝能给鬼打疼。”

安澜愕然：“真的假的？”

三奶奶说：“那谁知？被打的都是死人，死人又不能说话，都是活人猜的。”

又二十分钟后，保山又跑回来了，一进门就开始乐：“哈哈哈哈，张秋萍快叫冻死了，她想装着解手，去找地方藏起来暖和，将去她家西屋后藏好，就叫牛犊奶奶他俩侄儿逮住了，那俩侄儿厥开张秋萍了，说她白眼狼没良心，自个儿亲奶奶没了，她坏良心到连送灵都偷懒。”

年年问：“段书英恁厉害，没给她妮儿向锤？”

保山说：“牛犊奶奶的娘家人正愁找不着她的毛病咧，她敢说一声，等着挨打吧。”

结果，半个小时后，牛犊奶奶的娘家人和段书英真的打了起来，原因是柳树虽然折回来了，却没有人肯动手抽打棺材。

以前，遇到这种事，都是抬重的人抽打，这次，抬重的六个人都不肯干，说牛犊奶奶辈分高，他们几个都是晚辈，就算牛犊奶奶不是他们自家的长辈，他们也干不出抽打长辈这种缺德事。

事情就那么僵住了。

抬重的人抬不起木头，葬礼流程无法继续，孝子们就得一直跪着哭。

段书英可能真给冻得受不了了，就试试摸摸地说不行她试试。

牛犊奶奶的娘家人就等着段书英伸头呢，不等她话音落地，六角楼来的四个中年男女就扑了上去，女人揪头发，男人扇耳光，劈头盖脸一顿痛打。

段书英再泼辣能打，也顶不住四个比她还高大的人一齐动手，她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被打得鼻口窜血，脸直接肿成了猪头。

听到三奶奶的叫声，年年和安澜趿拉着鞋就跑了出去，两个人冲到井台上，就看到段书英被一男一女扭着胳膊，跪在棺材前，头几乎被摁到地上，孝衫上一片一片全是血。

张二标和他身后的张秋萍也都是一脸一身的血。

保国兴奋地跟年年和安澜回溯之前的情况：“张秋萍跟她妈一样泼，看见那几个人打段书英，她一边厥一边想上去打，结果那个人，看见没？就是木头后头，左手掐着腰那个男的，他一巴掌扇过去，张秋萍就趴到地上了，正好趴到二标叔脸前头。

二标叔想伸手拉张秋萍，将碰着她，那个女的，就是木头南边，正跟那个男的说话的那个，看见了吧？

那个女的过去先扇了二标叔几巴掌，说他狼心狗肺，说生他养他的亲妈叫张秋萍跟段书英打死了二标叔都没放一个屁，招他妮儿一指头他就心疼死了，说牛犊奶奶养他还不胜养条狗。

那个男的又过去扇了二标叔可多下。

张秋萍趴到地上还只管厥，那个女的打完二标叔，过来又给张秋萍拽起来，左右开弓扇了几十下，一边扇一边厥她，张秋萍吓得一句也不敢还了。”

年年看保国：“她不是不敢，是一直叫扇，根本张不开嘴吧？”

保国乐呵点头：“就是就是，她叫扇的根本当不了家，没法厥了。”

大街中央，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被一个年轻人搀扶着站在棺材旁，面无表情地说：“叫这个少家失教的泼妇给您小姑磕一百个响头，少一个今儿就别想起灵。”

年轻人抬脚蹬在段书英的脸上：“妈了个*，磕。”

段书英挣扎了一下，没能起来，她就着几乎头着地的姿势硬把头抬了起来，对着年轻人恶狠狠地吐了一口：“呸，哎呦……”

按着段书英的男人一脚跺在了段书英的脊梁上：“再嚣张一下，今儿弄死你。”

按着段书英的女人揪着头发把段书英的头拉起来，让她面对众人：“你自个儿磕，还是叫俺按着你磕，说。”

段书英眼珠乱转，一个字都不肯说。

按着她的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用力，段书英的额头重重地撞在了地上。

……

一百个响头磕完，按着段书英的男女一松手，段书英就躺倒了。

王立仁走过来，身边跟着张牛犊。

王立仁十分谦卑地对着老娘舅说：“叔，俺知牛犊婶儿这些年过的老委屈，你做为兄弟，老心疼，想替俺婶儿出口气。

不过，那些孩儿们咋说也是俺牛犊婶儿的孙男娣女，你也是那些孩儿们的舅爷，要是他们以后都不好，肯定也不是你的心意。

二标跟书英年轻，对老人有可多不周到的地方，确实该教训，这儿您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气应该也出来了，要是您同意，俺就该准备起灵了，再晚，对俺婶儿跟后辈孩儿们都不好，你说咧叔？”

张牛犊过来，低着弓腰面对老舅爷：“老六，您姐过的不好，都怨我，你叫起灵吧，再晚，一过七天，您姐就去不了地府，没法投胎了。

她这一辈子受了一辈子罪，总不能叫她魂飞魄散，没个下辈子吧？”

老人重重地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说：“俺五姐最倒霉的就是嫁给了你，窝囊菜。”

然后，他缓和了表情，转向王立仁，一派大度地说：“大侄子，你是执事人，下头你看着该咋办就咋办吧，俺姐心善，不会刻薄人，今儿是给她办事，只要规矩上没大差，俺啥都不说。”

“谢谢叔体谅！那……”王立仁扭头，看到站在大门口的春来，他招了下手，“春来，过来，给舅老爷领到家，好好照应，今儿冷，舅老爷年纪大了，热饭热茶招呼好。”

春来过来搀着舅老爷的胳膊：“大爷，咱进去吧，吃口热的，暖暖手脚。”

老人对自家的后辈点点头，刚才对着段书英大打出手的几个人整理了下孝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恭恭敬敬跪下。

王立仁招呼祁三哥几个抬重的：“再试试，看您牛犊奶奶气消了没。”

几个人各就各位，祁三哥叫：“走。”

棺材一下就抬了起来。

王立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哎呦好了好了，牛犊婶儿气消了，咱赶紧给木头弄好，准备起灵。”

二十分钟后，随着王立仁一声喊：“起灵喽——”

震天的哭声再次响起。

张二标用力摔碎了手里的瓦盆。

棺材随着瓦盆破碎被抬了起来，抬重人一声大喊：“走——”抬着棺材跑了起来。

张大标扛起招魂幡，张金斗抱起葱罐，孝子们拿起哭丧棒，浩浩荡荡地跟在棺材后面，一路向西跑去。

张秋萍和她大妹子张秋环架起段书英，跌跌撞撞跟在送丧的队伍最后。

“哦，起灵喽——”保山、保国、高永春、高大庆和队里的半大孩子们高声起着哄，跟着送葬的队伍后面跑。

安澜看见保国背着增国、牵着四国，那么艰难还要跟着凑热闹，就问年年：“咱们也去？”

年年摇头：“到地里还得折腾大半天咧，回来肯定就到天黑了，最少耽误我写一面报纸。”

安澜笑：“那就不去了。”

年年抬头，正好看到刚才段书英留下的一片血，他问安澜：“段书英都叫打成那样了，她装晕不去不是正好嘛，她咋还跟着去了咧？”

“怕传说是真的，怕她如果不去，万一您牛犊奶奶的娘家人到地里再折腾一回，不叫木头下葬，错过了时辰，对她孩儿们不好。”田素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妈，你也来了。”年年转身，高兴地跳到田素秋面前，伸着手去逗包得只有一双小眯眯眼露在外面的祁好运，“好运，将热闹不热闹？看见不孝顺爹娘的孬孙货叫打成那样，你觉得美不美？”

祁好运伸出小手，抓着年年的手指就往嘴里塞。

年年哈哈笑：“好运，哥哥搁这儿教你当好孩儿咧，你咋光想着吃咧？”

田素秋笑着把年年的手从好运那里抢出来：“还教好运咧，你自个儿长大会不会孝顺？”

年年说：“我当然会了，要是我不孝顺你，气你，你就叫俺舅舅来打我，叫我也磕一百个响头。”

田素秋看见安澜笑，有点不好意思：“年年小，不懂事，好瞎胡说，他万一搁你跟前说了啥不得劲的话，肯定是好心，却说不清楚，安澜你可别计较哦。”

安澜说：“没有阿姨，年年特懂事。”

田素秋笑笑，摸了下年年的头：“不过叫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真该给您舅写封信了，上回写信是四月还是五月，反正可长时间了。”

“叫我写叫我写妈。”年年一听写信就兴奋起来，“三奶奶跟立仁叔都说我这儿的字写的可好，我替你写信，叫俺舅舅也看看我的字。”

田素秋说：“中，明儿星期天，你正好有时间，就开始写吧。”

“我这儿回去就开始写。”年年说着，拉起安澜就走，“安澜哥，咱回去，你教我写信。”

“那田阿姨，我们先走了。”安澜被年年拉得一路小跑，还没忘记礼节。

田素秋点点头，准备跟着也回家的时候，看到王立仁还站在大街中央，她抱着好运走下沟堑。

王立仁看见田素秋，点点头：“嫂子。”

田素秋说：“木头只要去地里，你这执事的就算给事办圆满了，辛苦了一整天，你快回去歇会儿吧。”

王立仁摇摇头：“圆满啥，牛犊婶儿已经没了，今儿就算给段书英打死，她该遭的罪也遭过了，我今儿折腾这一天，有啥用？”

田素秋说：“咋没用？至少今儿搁这儿看热闹的孩儿们都知了，以后就算不待见爹娘，不孝顺他们，至少也不能对爹娘又厥又打。”

王立仁苦笑：“要是这样说，那也算有点用吧。”

说完王立仁冲祁好运摆了下手：“妞，跟叔再见，老冷，你也回家吧。”

田素秋拿着好运的手冲王立仁摇了几下，转身回家。

她得想想给哥哥的信咋写，才能叫他快点来，还不会胡思乱想，又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来的时候总是背着大包小包，活像逃荒。

不知啥时候自己才能翻过身，也补贴哥哥一回，而不是成年让哥哥替自己操心受累，每回来背的东西能把人的腰压折。

看到自己家破破烂烂的房顶时，田素秋这么想。

作者有话要说：方言注释：

①肩磨头：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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