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塞下曲》引发的梦想(2/2)
我跟风调给他的棉袄棉裤拆洗完,俺俩搁火上烤了半夜,才赶上清早他穿。”
祁长寿呵呵笑,捏捏年年的脸:“您妈说的是真的孩儿?跟我说说,为啥突然一下变得镇讲究?”
年年心里虚,嘴上可是很硬的:“我怕痒,没虱就不痒了,我以前不知,这儿安澜跟我说,我才知只要成天都可干净,就没虱了。”
祁长寿点点头:“安澜说的对,可惜,冬天老冷,没几个人能坚持天天洗澡。”
年年心里猛地一激灵,身上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想起了那三天晚上。
他并没有洗澡,而是第一天穿着棉裤,春来和风调帮他擦上半身,一个胳肢窝没擦净,他就冻得不停打喷嚏,浑身发抖,第二天接着擦另一个胳肢窝和胸口。
第三天,是他穿着棉袄,站在洗脸盆里,田素秋和春来给他洗下半身,风调在旁边不停地把盆里变凉的水换成热的,这边一洗完,都没擦干,田素秋就让春来坐进被窝里,搂着他暖。
他想起过两天还要再这么洗几次,心里就有一点……不,不是一点,是特别怵的慌。
还有一点让他心里很不得劲,就是他洗一次澡,家里人跟着折腾半天,还把屋地弄得一大片湿,让家里的感觉更冷。
年年问:“伯,青阳的澡堂洗一回澡多少钱?”
祁长寿说:“俺单位离青阳其实还有好几里咧,我平常不去青阳,也不老清楚,好像是两毛?”
年年差点跳起来:“洗一回澡就使几盆水,就要两毛?澡堂的人咋恁孬孙咧?”
祁长寿说:“傻孩儿,到了澡堂你可不会只使几盆水,何况,人家那水还得使煤烧,还有盖澡堂也得花可多钱。”
年年还是不开心,嘟嘟囔囔道:“那也值不了两毛。”
星期日,依然是大风,刻薄如柴小丑,都没逼着保国去拾叶,田素秋当然也不会让雨顺和年年去,所以,年年还是去和安澜一起练字。
年年现在专心练习“马”,感觉枯燥的时候,就写“骑”,安澜写了十个“骑”字,让年年照着写。
安澜除了给《三侠五义》注音注释,不算辅导年年的时间,他自己每天也至少要写两个小时的字,不过都是年年不在的时候写,年年不知道。
安欣也经常过来,不过她每次过来都是几分钟,说几句话就走了,回自己屋里看书。
最近因为特别冷,社员会不怎么开了,她才有时间看书,如果开社员会,连着念几个小时报纸,回来后她一般都是连话都不想说,吃了饭蒙头就睡。
今天风大不开会,安欣吃过早饭,和三奶奶一起剥了会儿蜀黍,祁三嫂来找三奶奶有事,她就来了安澜的房间。
看见年年写的字,她对安澜说:“年年要是一直这么练,我觉得要不了三年,他就能写的跟你一样好。”
安澜说:“要不了三年,一年年年就能写的比我好。”
年年手上稳稳地写着字说:“安澜哥永远都比我写的好。”
安欣笑:“年年,你这句话听起来好奇怪,像预言,可哪儿有这么预言自己的?”
年年没听过“预言”这个词,但他听明白了安欣的意思,坚持道:“安澜哥就是永远都比我好,他比别的人也都好。”
安欣看安澜:“后不后悔当初不看我的信,没给年年写信封?”
安欣回到商洲的时候,除了她到柿林的第二天就写给安澜的信,其他几封信都还摆在安澜的书桌上,根本没拆,不光她的,还有其他几个人的信,也都没拆。
安澜没说话,摸了摸年年的头。
等安欣走了,年年写完一张报纸,突然说:“你跟安欣姐一点都不像亲姊妹。”
姊妹,在青阳一带并不是单指同辈的女性排辈,而是同辈里所有兄弟姐妹统一的排辈,比如,一家如果有两个女孩,三个男孩,就是姊妹五个,单独表达男孩的人数,会说“兄弟”几个。
安澜到柿林已经快三个月了,知道“姊妹”这种独特的表达方式,他抬头看了年年片刻才说:“你为什么这么说?”
年年说:“啥为啥?您本来就不像呀。”
安澜问:“哪儿不像?”
“嗯——”年年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我说不出来哪儿不像,就是觉得不像。”
安澜站起来拿过他手里的毛笔:“别瞎想了,去泡手吧。”
年年搓着冰凉的小手跑到小火炉跟前坐下:“你也赶紧来呗。”
安澜说:“给你写一首让你没事练着玩的诗。”
年年跳起来又跑了过去:“叫我看看叫我看看,啥诗?”
一首《生查子.元夕》和一首《侠客行》,让年年一下子喜欢上了唐诗和宋词,他让安澜再教他几首,安澜说他太小,要上学,还要练字,还要干家里的活儿,太累,不肯教。
今天安澜突然自己要给他写,由不得年年不兴奋。
安澜提笔写下几个字:塞下曲。
年年念:“sāi下……”
安澜纠正:“四声,sài,通常指边关险要之处,边关知道吧?就是国家的边界。”
年年点头:“嗯,知了。”
安澜说:“这首诗里有好几个字都是走之旁,你看我怎么写。”
年年扒在安澜身边,眼睛都不敢眨地盯着安澜手里的毛笔。
安澜把整首诗写完,领着年年读了一遍,才开始讲解:“这是唐朝诗人卢纶的诗……”
一首短短的五言诗,二十个字,安澜讲了三个多小时,他从“单于”这个名称开始,讲历史上各朝代周边的国家,讲这些国家和历史上中国的关系,讲那些名垂青史的著名将领和政治家,讲那些雄才大略开疆拓土的帝王,也讲边塞的风光。
他会随口背几句其他的边塞诗,讲诗里那些地方现在叫什么,在哪里……
年年专注的眼神像刚刚出生的小婴儿在追逐新世界里唯一的光芒,安澜描绘那些遥远的边塞美景时,他两眼放光,好像那些景色就在他眼前,讲到那些武功盖世浴血边塞的将领时,他会紧张地问:“他不会死对吧?他活到了可老可老,对吧?”
所以,安澜只讲那些英雄们意气风发的岁月,讲他们的丰功伟绩对于国家和百姓的意义,他没有告诉年年,霍去病二十四岁就死了,也没有说飞将军李广是自刎而亡,更没有说霍去病因一己之私射杀了飞李广唯一活着的儿子。
他没有说fēng • bō亭,也没有说蒙毅、蒙恬、袁崇焕被囚杀、被鸩杀、被凌迟;戚继光的晚年被他说得悠闲自在,温情雅致……
年年心里的世界很大很大,而他能够拥有的世界很小很小,安澜想尽自己所能,让年年的世界大上一点。
但他知道,他能给年年的世界,年年很可能永远触摸不到,就和年年那个大得没边没沿、开满牡丹和芍药花、住着老神仙的大山一样,永远只能存在于年年的心里,年年的想象里,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这个世界只有广阔美丽和温馨美好呢?
三奶奶送祁三嫂离开,经过安澜的屋门口,看到年年托着小下巴,眼神迷离地对着挂在墙上的“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喃喃自语:“我啥时候能去塞下草原,骑着马一口气给侵略咱国家的敌人撵到瀚海咧?”
三奶奶笑起来:“你才七岁,去就叫那些胡人煮巴煮巴当小猪娃吃了,等你长大点再说吧孩儿。”
年年千里不留行的英雄梦做的正美,突然被惊醒,十分失落,气得跟三奶奶犟嘴:“七岁咋着了?海娃跟我差不多,给恁多日本鬼子都斗败了。”
祁三嫂笑道:“人家海娃至少超你俩大,你这么大的,见着鬼子肯定得吓得尿裤子。”
《鸡毛信》摘花的时候才演过,全村人都看了,祁三嫂和三奶奶都知道海娃。
“我才不会。”年年气得站起来,要去外面跟三奶奶和祁三嫂理论,“俺妈说我可小,不到三岁就不尿裤子了,比电影上再多点日本鬼子我也不怕。”
安澜把他按在椅子上,不让他出去,外面风呼呼叫,听着都觉得骨头发冷:“你最勇敢了,奶奶跟阿姨是逗你玩的。”
三奶奶说:“傻孩儿,那是演电影,真的日本鬼子,可不是电影上演的那么笨,他们又残忍心眼又多,一句话不对,他们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说杀就杀。”
“奶奶。”安澜放开年年冲了出去,抓着三奶奶的胳膊警惕地往大门口看,发现没有人才放下心来,“奶奶,祁阿姨,刚才那样的话在外面可千万不能说,否则可能会惹祸。”
三奶奶和祁三嫂都有点愣怔:“哪样的话呀孩儿?”
安澜说:“就是那句‘真的日本鬼子,不是电影上演的那么笨’,这样的话,可能被人抓住把柄,往您头上扣罪名。”
祁三嫂说:“可三奶奶后头还有,说日本人其实比电影上演的更孬孙呀!”
安澜说:“有心诬陷你的人,会断章取义,他们不会给你机会解释你后面还有话,他们会拿着那一句话上纲上线,把人整到死。”
祁三嫂看了眼三奶奶,点头:“也是,前几年张凤他们斗三队那谁的时候,不就是不论那谁说啥,他们都能往反对*主席号召的阶级斗争上头扯,反正你只要开口他们就能找出毛病。”
三奶奶拍拍安澜的手:“我知了孩儿,奶奶也就是搁家跟您说几句,出去啥都不说。”
安澜这才放下心,回到自己的房间。
年年有点迷糊地看着他。
安澜揉了一把年年的头,果断转移话题:“我来这儿几个月了,都没好好洗过一次澡,我想等风停了去青阳洗一次,可路那么远,我不想一个人去,年年,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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