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麦假第一天(1/2)
麦假第一天。
年年睁开眼,天地间一片朦朦胧胧的清冷青白,可以清晰地看到房屋和树的轮廓,可这不是天亮了,而是月亮特别好。
年年感受了一下,身边的被窝已经凉了,他嘟囔了一句:“这也太早了。”
收麦这几天,上工的时间跟平时不一样,不用敲钟,人们早早就到麦地了,待晨曦到来,割麦子的好手们都已经割完一畦地了。
平日里再喜欢耍滑的人,收麦的季节也不敢特别偷懒,怕犯众怒是一个原因,更多的是身为农人,知道基本的农耕常识:成熟的麦子不会等人。
焦麦炸豆三两天,麦子要是不能及时收起来,很快就会炸在地里,那么小的麦粒,炸了后再捡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所以,没有人能承受麦子不能按时收割的后果。
很多难以接受的坏事情,人会因为有其他人和自己一起承受变得心安理得,可挨饿不在这些事情之中。
年年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当清早真正的朦胧色降临,虽然瞌睡得睁不开眼,他还是跟构树上的小漂亮打着招呼,麻溜地爬起来穿衣裳:学生们要去拾麦。
他洗完脸,刚搬了个板凳想去够房檐下的馍篮,听到隐隐约约的哨声,“嘟嘟嘟”一连好几声,这是学生排队集合的信号。
年年拿下馍篮,抓起一个馍用嘴叼着,再把馍篮挂上去,跳下板凳拎起篮子就跑。
集合地点在井台旁边的小树林里,就是熬大屁股草防脑膜炎的地方。
队里的大钟、碓窑都在井台旁边,这里是生产队默认的集会地点。
饲养室离这里太远,年年是最后一个到的,其他人都已经按照个儿头高低排成两队站好准备走了,孟二妮和高红梅两个人是排头。
于贵秀看到年年,随手一指:“你站二妮前头,明儿早点哦,再迟到就得从你拾的麦里扣工分了。”
年年脸有点烧的慌,他没说话,跑到二妮跟前站好。
于贵秀是一二三年级的美术跟音乐老师,她是于老全的兄弟于得全的闺女,天生一张不喜庆的脸,说话也总是硬邦邦的,可其实不厉害,不喜欢嚷人。
她安置完了年年,大声问:“都看看,还有谁没来?”
没人回答。
那就是都来了。
于贵秀吹了声哨子:“走了,排好队,不能乱跑哦。”
年年和高红梅跟着于贵秀走。
路南这边过道有好几个,最终都要走到饲养室大门前那条路上,然后继续向西南,就是五队的田地。
不过五队最宽敞,能走大马车的路在西边,是大街一直往西,和向北通往柴垛的路反向,跟大街形成一个十字路口的那条大路。
大路向南出了村子之后,也有两个隔着一条路相对而居的大坑,现在走着有点危险,于贵秀带着他们走刘老三、祁三嫂和饲养室东边的过道。
年年看见饲养室,突然觉得有点渴,这个念头一出现,感觉越来越强烈,可这么多人排着队,他刚才又迟到了,不可能跟于贵秀要求回家喝水,所以到了地里还没开始拾麦子,年年就已经渴的不行了。
麦子虽然进入成熟期后熟的特别快,但根据墒情和土壤条件不同,还是有先后顺序的,五队每年都是木塔地的麦子最先成熟。
木塔地离麦场不远也不近,年年擓着大篮子,走到的时候已经一头汗,嗓子冒烟了。
拾麦子是一人把一畦,于贵秀指定了靠地边的第一畦从高红梅开始,第二畦是年年的,其他人按排队顺序交替着自然向后顺延。
年年听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畦,马上开始弯着腰拾,他希望干起活后自己能忘了口渴。
木塔地的麦畦是东西方向,畦特别长,一眼望不到头,年年拾了大约五分之一畦,渴的真不行了,站了起来。
他踮着脚找风调和雨顺,知道姐姐们也没有水给自己喝,可他还是想从她们那里得到一点点安慰。
结果,还没找到姐姐,他先看见了跟他隔着三畦的保山挂在腰间的水壶,是电影里解放军用的那种,水壶和带子都是军绿色的。
羡慕瞬间把年年淹没,他更渴了,觉得把保山水壶里的水一口气喝完都不够让他解渴。
他不找风调和雨顺了,忍着嗓子里火燎一般的难受,继续弯着腰快速拾麦穗。
他右边是高红梅,左边是高永春,两个人速度都比他快,其他人也大部分都在他前面,如果掉队成最后,会被老师吆喝着嚷的。
又拾了一会儿,他感觉到高红梅和高永春越来速度越快,只好喊两个人:“您俩慢一点呗,等等我。”
高红梅说:“老热,我想快点拾到头儿去凉荫儿里歇。”
高永春说:“咦,你第一畦,边儿上恁些桐树,你还能沾一点凉荫儿的边儿咧,就这还嫌热?”
高红梅说:“我天生特别怕热,我一热还渴的可快,我这儿就觉得可渴。”
年年真忍不住了,扭头看看背着手在远处巡查的于贵秀,对高红梅说:“我也快渴死了,咱跟保山借一点水喝吧?”
高红梅伸头,看了看保山,吧砸嘴:“人家的壶恁好,要是不想叫咱喝咋弄?”
年年说:“只管问问呗,叫咱喝正好,不叫喝咱也不恼,我真的快渴死了。”
高红梅说:“你跟保山恁好,你问吧,我还能坚持住。”
保山的位置要靠前几米,年年弯着腰往前跑了几步,压着嗓子喊:“保山,我可渴可渴,叫我喝你一口水呗。”
保山看看水壶,又扭头看看于贵秀,似乎有点纠结,但他最后还是冲年年招了招手,让他过去。
年年弯着腰跑了过去。
保山一边拧水壶盖一边交待:“少喝点啊,我也可渴,怕喝开头忍不住一口气喝完后边半晌没法弄,才硬着不喝。”
年年点头:“就一口,最多两口。”
他先喝了一口,舒服得使劲吸了一口气,正想喝第二口,南边传来于贵秀的呵斥:“祁年年,不好好拾麦你弄啥咧?”
保山说:“快点再喝一口跑回去。”
年年仰起头往嘴里灌:“啊咳咳咳……啊咳咳咳咳……”
他被呛得差点摔倒,不停地咳嗽,嘴里的水全都喷了出去。
离他们比较近的人都站起来看。
于贵秀跑了过来:“祁年年你干啥咧?”
“啊咳咳咳……我老……咳咳……咳咳咳咳……”年年咳嗽得说不成话。
保山替他解释:“老师,年年他老渴,来跟我借点水喝。”
于贵秀看着保山的水壶,咽了两口唾沫:“喝了没?喝了就快点回去,你都快成最后一名了,还敢肉?”
年年咳嗽着把水壶还给保山,转身往自己的地方跑。
于贵秀看着他的背影嘟囔:“才五岁,上啥学咧,这不是自个儿找罪受?”
她又看看太阳,自言自语:“这还是清早咧,才来就渴成这样,晌午咋弄?”
年年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愁得直想哭。
清早晌本来就短,第一次集合,于贵秀又多讲了一会儿纪律,到饭时于贵秀吹哨集合时,没有一个人拾到头儿。
于贵秀让学生按来时的顺序排好队,说:“都记好自己是哪一畦,晌午来接着拾。”
然后吹哨,排队去场里称重。
清早割的麦子已经运回来一大批,麦场上热闹的不行,麦子摊在场中间,几个驴拉着石磙转着圈碾压;七八个叔叔大爷围绕着正在碾压的麦子均匀散开站成一圈,一人手里一把大木叉,不紧不慢地翻挑着被碾压过的麦秸。
场的外圈是一堆堆刚刚卸下的麦个儿@,几个女人不停地把麦个儿往靠中间的地方扔;通往南边和西边的路上,还有装满麦个儿的架子车源源不断地往麦场这边来。
麦场最外围均匀地分布着一个个装满水的大缸,水缸里漂着搪瓷盆,旁边放着水桶,这是防止火灾用的,再穷的生产队也不会在麦场防火上省钱。
年年他们擓着篮子过来,离麦场还有几十米,于老全就冲着他们摆手:“走外头走外头,去场庵那边过秤,到场庵那边先别进场,搁墙外头挨着给布袋翻一遍,看布袋里有洋火没,谁要是带的有洋火,贵秀你就给我照死处给他几脚,叫他长长记性。”
平日里看着完全没脾气的于老全,遇到和粮食安全有关系的事时也是很凶的。
于贵秀扯着嗓子答应:“知了大爷,俺放假的时候搁学校就说过这了,今儿清早来地之前我又说了一遍,谁要是还敢带洋火,我不扇死他。”
明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带洋火,年年还是赶紧掏自己的布袋,反复确认,其他人跟他一模一样。
于贵秀已经看到了学生们自觉的自查举动,到了场庵边的矮墙外,她还是让学生列队站好,自己亲自看着,让每个学生把自己的布袋都翻出来,再次检查。
完全确定学生不会带来安全隐患,年年他们才被允许排队进入麦场。
负责给学生过秤的是保山他妈赵爱芝,记录的是傅安欣。
年年排在第一个,他渴的连话都不想说,就对着赵爱芝和傅安欣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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