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孝瓘微服探民情 强征夫役苦百姓(2/2)
这才又看着面前这两个陌生人。
尉相愿赶紧说到:“老人家,我们是过路的。想讨碗水喝。”
老者在二人身上打量片刻,又反复看了几眼孝瓘脸上的面具。
“这是我弟弟,小时候打架伤了脸,怕吓到人,才一直带着面具。”
尉相愿谎话顺手拈来。
孝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安安静静的做他的弟弟。
老者没说什么,手牵着小孙子,在前面领着路:“走吧。”
二人赶紧跟上老者。小男孩边走边回头好奇的看着二人,看见孝瓘对他笑,便也呲着牙笑。
“公子是外地来的吧。”老者这话是对孝瓘说的。
这两个年轻人,虽然那个戴面具的不怎么说话,但是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才是做主的。
孝瓘闻言看了看老者,心中感叹老者虽然年纪大了,但却丝毫也不糊涂。
“对,来投奔亲戚的。”
“亲戚在九原城?”
“嗯,很多年没联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孝瓘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暗淡了几分。
尉相愿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他。
“唉。”老者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便不再说话了。
四人穿过这个村子又走了一段路,便又看到几户人家,看上去依旧老旧,但是却有了几分生气。村头几个孩子叽叽喳喳的跑跳,间或有几个老人和女人扛着锄头,疲惫的进进出出。看到来了两个陌生人,都停下来打量。
老者打了招呼,说是讨碗水喝。那些人便散了去。
老者家是靠近村头的一个小院,院墙残破不堪,墙上一只野猫见到生人,喵的一声跑远了,踩掉了一地沙土。
老者指了指院里的两个板凳,“坐吧。娃娃去给客人端点水。”
小男孩蹦蹦跳跳的跑进屋里,片刻端出来两个盛满水的瓷碗。
尉相愿起身接过瓷碗,看了看,递给孝瓘一个。孝瓘接过碗,碗有些破旧,但好过尉相愿手中破了一角的那个。
孝瓘不嫌弃,端起碗,将水喝了个精光。小娃娃这会也不怕生了,围在孝瓘和尉相愿身边蹦蹦跳跳。
“去玩吧。”老者慈爱的拍了拍小孙子的头。小娃娃蹦蹦跳跳跑出去找村头的几个孩子玩耍去了。
孝瓘问:“老人家,村子里为何不见年轻男子?”
“都被征走修长城修宫殿去了。”老者叹息一声。
孝瓘不解:“朝廷征役按户,每户征一人,且修完便可回乡,难道,都……”
难道都没回来?孝瓘不敢相信。
老者看了看孝瓘,这小公子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说什么投靠亲戚,恐怕也是瞎编的。罢了,他一个老头子也没什么不敢说的。
于是将征役之事都和孝瓘说了。
原来这一块隶属永安郡,早些年永安郡老太守按照朝廷要求,每户征一夫役,日子还算过得去。后来朝廷合并州郡县,减少冗官,肆州由原来的三个郡变成了一个郡,于是都归雁门郡管辖。雁门郡太守刘起是个好大喜功之人,为了升官,便谎报户数,征上的夫役比别人多了很多,靠着这个把其他两郡的太守比了下去,因此合并郡县的时候又继续做了太守,且权利要比以前大的多。刘起吃到了甜头,以后无论是赋税还是征夫役,都要比别的地方多。起初百姓还有些底子,再加上夫役征用完了就回来了,百姓日子只是难了些,但还算过得去。可是谁想到,后来一年几次征夫役,征走的人也都没回来。且肆州早年连年征战,人口本就不兴旺,早已拿不出来壮丁了。于是刘起就瞒报人口,强改户籍年龄,十一二岁的孩童都被征了去。老人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被征走时二十岁,媳妇刚生了娃,小儿子才十三岁,还未成家。
村子里没有了壮丁,田地只能由老人和女人来耕种,地的产量也一年不如一年,还要交沉重的赋税。后来有些门道的人就都走了,村子就都空了下来。只剩下的二三十口人一直守在这里,担心自己的丈夫、儿子有一天回来了,找不到家。
老者混浊的双眼望向远处:“修了长城修宫殿,修了宫殿修寺庙,也不知都在哪了……还,活着没?”
沉闷的午后,万物都死气沉沉的。
孝瓘心中酸涩,张了张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天保六年,发夫一百八十万筑长城;天保七年造金华殿,发丁匠三十万修三台,筑三千余里长城;天保八年,长城内筑重城,起大庄严寺……
一桩桩,一件件,都历历在目。
民不聊生……
尉相愿看了一眼孝瓘,心中叹息一声。他这么多年走南闯北,本以为已经习惯了,可依旧难受,何况小公子人在京城,第一次见。
尉相愿打破沉默:“斛律光为人正直,为何没去告发?”
老者苦笑一声:“告了,可还没进刺史府,就被刘起的人拦下了。少不了一顿毒打,娃娃他娘就是这么没的。大人们又忙着带兵打仗,哪有时间关心我们这些小民,后来就都不告了,告了也是白告。”
老者眼中满是悲凉和失望。
孝瓘握紧了拳头,“老伯,刘起好大喜功,不顾百姓,朝廷定不会放过他!”
许是孝瓘说的太过于义正言辞,老者看了看他,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这时小娃娃从外面跑回来,哭着的扑到老者怀里“爷爷,爷爷,小虎子把我的弓弄坏了。”
老人接过孩子手中的弓,木条断成了两节,修怕是修不上了。
“不哭了,爷爷一会再给你做一个。”
小孩子哭的眼睛通红,有些委屈:“爷爷做的太慢了。”
老人眼角红了,没说什么,苍老僵硬的手指抹了抹娃娃脸上挂着的泪水。
孝瓘沉默的站起来,回到马背上将一个小纸包递过来。
那是相和怕他们路上没地方吃饭,给装的点心。
“不哭了。”孝瓘蹲下来,把点心递到娃娃面前。
小娃娃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精致的点心,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爷爷,似乎在问他可不可以吃。
老者推辞:“公子不必如此。”
孝瓘将点心放到老者手中,又摸出几两碎银:“老人家给我们水喝,理应回礼。”
老者有些羞赧,想把东西还给孝瓘,可是看着眼巴巴的望着点心的小孙子,想了想拿了一块点心递给了娃娃,又把剩下的和银子还给孝瓘:“就是两碗水,要不得这些的。”
“您收着吧”
孝瓘站起身,示意尉相愿该走了。
二人刚走出了小院,小娃娃便追了上来。
“哥哥,哥哥,你们是要去很远的地方吗?那看到我爹,能不能告诉他,快点盖完大房子,然后回来接我们?”
稚嫩的奶音,天真的面孔,孝瓘忽然间像是被什么揪住了心一样,悲痛的说不出话来,狼狈的翻身上马,逃也似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