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渡岸(1/2)
枯黄的残月悬在净蓝布帛一般的夜空中,夏夜凌晨,万籁静谧,唯闻缓缓河水拍岸的涛声。岸上杂草间,火虫飞舞,扰得人心烦意乱。一支五人的斥候队伍沿着岸边石滩,拨草巡来,几人均是面带疲惫,昏昏欲睡,行走间发出咔擦的甲胄相击声。几只斑啄木鸟教人声惊起,忽然窜向天空。
领头一个黑甲大汉举着火把,头戴兜鍪,顶部缀一丛深红长缨,显是个宋军伍长,见状喝道:“都给俺打起精神!朝廷已经下了秋防令,戒严金人来犯。”
“六子,熊四,你俩爵人!”他正说着,忽得停下脚步,骂骂咧咧,一步跨去侧畔,打在两个士兵后脑勺上,“给俺醒警些!误了河防大事,饶不得你。”
“刘老二,你大爷!”虎背熊腰的熊四吃痛摸着脑袋,唾了一声。二人各自甩起头,却是实实在在教人打醒了,不觉睁大眼睛,看了眼碗盖般的青色晨曦之下,灰蒙蒙的黄河南道河面,只见到雾气浓浓,冷风微摇。
伍长却一瞪他,威胁道:“你再说句。”见人怂了,方哼一声,转头又见弟兄皆是疲态,不觉犹豫道:“走了一时辰了,且坐下歇歇。”只听得几人纷纷一松气,均数一屁股坐在杂草里,甲胄嘈杂落在地上,不由哼哼唧唧,发起了牢骚。
熊四从怀里掏出片发皱的晾晒香草,咀嚼起来道:
“听闻七月里,李相公又招募了万余义勇,说是随张所去真定。这年前春耕,村里人手便紧,俺们河北东路日子又岂是好过了!”
“这般打仗下去,亦不知道何时是个头。”听一人感慨道。几人沉默下来,黑沉沉的晨光里,火把焰尾摇动,却各自想起村里的事,尤其念起爹娘或妻儿,每回大战之前,都要被迫背井离乡,躲进山中。算来算去,这已经是兵荒马乱的第六年了,不觉几分恍惚。
又听一人抱怨道:“咱们两河子弟拼刀流血,那些相公却在扬州快活。”
“也不能这般说,官家不是死死守在南京(商丘)么?”小六子摇头插话道,他个子最瘦,年纪也最小,方才十六七岁,唇上还没几须,“闻说先前宗帅几次三番要他去东京,但嫌弃不吉利,死活不去。朝廷露布说甚么中兴事宜,南京也是经营起来了。”
“唉,宗帅……”几人黯然片刻,心下各生敬意。一人道:“我长兄还在宗帅帐下当过兵。”回答他的却只有草里唧唧虫鸣声。
“中不中兴,那是官家的事情。”过了好片刻。熊四咽下香草叶,转而望向茫茫江面,好似一面昏昏铜鉴。孤月落在西方,他望着远处道,“俺只盼今岁,金人莫来,税钱少些。不须时便是农忙,粟未入仓。听闻又要修河,征发劳役,这人丁莫算到我家头上。”
“熊四,你可真熊,却不知你家少出一个,村里邻里便是多出一个。”伍长不由骂道。
熊四听了,也不吭声,只是掏出香草叶撕了半片。
伍长叹道:“金人南下,也是挑定时候,待得家家户户谷米入仓,方来掳掠。近日德州州府下了戒严令,一日比一日急,便是得了情报,东路军八月又要来了。”
熊四骂骂咧咧道:“又是那达兰还是挞懒?”
众人听了,心下沉重,皆是无心休息,四处张望。
“金人从河间发兵,回回南下,哪一回德州不是首当其冲?都是命悬着裤腰上,多活一日是一日。”伍长轻声道,忽然又道:“你也莫说咱们东路日子苦,何尝如河北西路苦了?张所帅真定,次次都与粘罕军正面抗着,十支新军三万余人,两年打到只余下六百人,这才募到东路来,可见真是缺人了。”
“便是陕西傅亮帅部、李彦仙、还有那太行山的肃王,也是不好过。对着娄室,两年前多险,都被打穿了,若非和尚原的吴夜叉,便是大势已去……幸而渡过去了,这些年来,景况一年好似一年,终究是有望安宁日子……”几人说话间,忽然见小六子蹦起来,把几人骇了一跳,却听他指着江心道:“快看!”
伍长心下一跳,跟着爬起来,一边骂道:“乱叫什么?”一边却紧紧望去,只听身旁小六子道:“江上似是有人!”
几人定睛一看,只见浓雾澄沉的江面上,一只渔杂小船正贴着江面滑来,好似一片飞叶。伍长大惊失色,拿起弓箭吼道:“戒严!”便侧头急道:“六子,你跑得快,速速回去报信,说金人来了。”再转头来仔细一看,隔着青色晨曦,勉强可见船头站着二人。
望来望去,见江上果然只有这一艘孤零零的渔杂小船,他不由大松了口气,却神色一厉,喝道:“给俺捉将起来!”
当即一张弓,一箭射去。只听嗖嗖声里,箭落在水面上。惊得小渔船摇晃,遥遥听见上头一人哇哇乱喊道:“休射箭!俺是渔家人!”
虬髯汉子一挥手,几个手下士兵跳到了石滩上,涉水来夺舟。那喊话的艄公又惧又慌,连声求饶间,渔船却被人拖上岸边。四人一拥而上,便将二人扣手擒住,拿在岸边,明晃晃的刀架在脖子上,伍长拿火把一照。只见一人蓑衣弊褐,肤色古铜,正是艄公模样,吓得抖若糠筛跪下道:“军爷饶命!俺真是渔家人。俺是河间人,唤做孙静,家中尚有妻儿……饶命啊。”另一人身姿消瘦,眉头紧锁,发丝整齐束起,却穿着朴素的青袍。
“你一河间渔人,怎会来此?”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