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3/4)
“你呀!”苏娜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真死心眼儿,他蹲笆篱子那年,对象就同他黄了。他攒了四、五年的工资,打了一套家具,就快结婚了,喝,拷走了,等他回来——人家早生下一个胖孩儿了,一分钱也没给他!世上的事就这么惨。什么爱情不爱情,我早就看得透透的了,趁早甭要什么爱情,结婚就是结婚,情人就是情人,两码事!噢,对不起,我走了……爱情,哼!”她摇了摇那一头起伏的波浪,高跟鞋清脆响亮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楼道。忽然,她又想起什么似的走回来,对正在发愣的芩芩挤了济眼睛,笑嘻嘻地说;“嗳,你有爱情没有?”芩芩眼泪汪汪地摇了摇头发。
就是嘛,啥爱情不爱情,还不如爱自个儿。我给你打个比方,我是个幼儿园阿姨。你猜我们那些小嘎子说啥;‘电影老讲爱情,爱情就是当妈妈。’另一个说:‘不对,爱情就是爸爸和妈妈。’还有一个表示不同意,说:‘爱情就是打离婚!’逗死个人了,才四、五岁,就知道爱情,哈,不过他们说得一点儿不差,就是这么回事,你别死心眼儿了,有啥不痛快的事,还是跟我去开开心吧!她说着就亲亲热热地拽芩芩,一边咯咯笑着。
芩芩闪开了身子。她笑不出来。她想哭。她总是想哭。即使在充满狂欢气氛的舞会上,她也想哭。她不是已经无数次地体验过了这种心的孤独和寂寞吗,欢乐谁都可以找得到,哪怕去捉弄一个最最可怜的人,也足以大笑一顿了。欢乐,为寻欢作乐而抛洒的热情,有多少值得回味的价值呢?欢乐过去了从不留下痕迹,而痛苦,忧伤,为自己、为不幸的他人而流下的苦涩的泪水,却在心灵上刻下一道道深重的创伤。呵,坦诚而又虚荣的苏挪,叫我对你说什么好呢?无非是一个高级小市民,“高雅”的庸俗,庸俗的“高雅”……
苏娜撇了撇嘴,飞跑下楼去了。
芩芩依然怔在那里。为苏娜刚才信口开河的关于曾储的故事,她有点惊骇,又有点茫然若失。她真希望那都是苏娜信口胡诌出来的,但是不会,她心里知道不会。那一切都是真实的。她把心目中曾储模糊的影子同苏娜为她勾勒的轮廓叠在一起,它们是相符的。是的,那就是曾储。他忽然变得清晰了,依然同她第一次见他那样,虽不是风度翩翩,但是很实在。只是那乌亮的眼睛里增添了一点忧郁和悲愁。他比费渊所说的还要不幸得多,比芩芩想象的还要苦……
她把围巾搭在肩上,一步一步走下楼梯来。
可是,他却还哼着歌儿,无忧无虑地梆梆敲着暖气管,关心什么经济体制,关心兆磷公园冰灯会上有一只天鹅,那是连她也没顾上去看的……
他关在那黑暗的囚室里是什么样子?那小窗上有一棵绿色的小草,凭小草就可以辨别出他的窗子。如果是一只小鸟,不,只要那时候她认识他,她会去送饭……
“你好!”恍恍惚惚地她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站住了,揉揉眼睛。她希望看到一只飞奔的小鹿的纪念章,或是斜背的书包带……呵,不是,是他,费渊,闪闪的镜片,秀气的脸庞缩在一件深灰色的呢大衣领子里。
“你好。”她含含糊糊地同他打了一个招呼,好像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里摆脱出来。
“这些天,没去我那儿吗?”他轻声说,竭力显得若无其事和漫不经心,但芩芩明白,他决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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