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第 132 章（2/2）
洛金玉低声问：“这世间为何会有恶？”
沈无疾一怔，默然叹了声气，柔声道：“有善，就有恶；有白，就有黑。金玉，你别的都好，就是爱钻这些个牛角尖。”
洛金玉不再说话。
沈无疾温柔地注视了他一会儿，道：“这世间就是乱七八糟，已经是这样儿了，再去问为什么也没意思。所以，如今就需要你振作起来，去做官儿，去传道，去拯救这世间。”
洛金玉道：“我一人如何有这本事。”
沈无疾笑道：“又说泄气话了。恐怕这世上也只有你自个儿敢小看自个儿了，要别人来看，无论心中是悲是喜，身份是敌是友，任谁不要说一句：你洛子石本事大着呢！”
沈无疾说话时总有些拿捏腔调的姿态，和唱戏似的。此刻他一面抑扬顿挫地恭维着，一面还竖起了大拇指，就是洛金玉仍在伤心时候，也被他这模样逗得啼笑皆非，摇了摇头。
沈无疾继续道：“你可别觉得咱家是刻意哄你开心才胡说的。若不是你坚持，哪儿有今日？早就照着寻常的规矩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还捞尸，还一一验尸，一一立案卷调查？做梦去吧！也就那京官儿家人受害一案能查查，尸骨能找着送回去，别的无名之辈……呵，你且看着，若是官家不派人在夜里偷着一把火把这些尸体都烧了去腌田，你尽管来找咱家的麻烦！”
洛金玉：“……”
“世人多是严于律人，宽以待己，而你却是严于律人，然后苛于律己！答同一张考卷儿，人家拿了第二，不定多高兴呢，你却拿了第一，还在那儿懊恼字儿没写好看。”沈无疾叹了声气，对这呆子也是实在又嗔又爱，无可奈何了。
他又道：“也不是就你一人儿，这不还有咱家呢，还有许多你不知道的人呢，你怎么忽然自大起来？怎么的，觉得这世间只有你自个儿是懂正义的？”
洛金玉摇头，又颔首：“你说得对，我是自大了。”
“因此呀，你绝不可再想些灰心的事儿……”沈无疾又低低絮叨起来。
君天赐本来是不打算来江边的。今日下着雨，江边泥泞，还有一堆和尚道士吹吹打打地吵闹，尸骸捞上来更有恶臭……
但他闲着没事干，就又坐上了他的轮椅，让人推着他来看看。
君天赐远远地看着立在江边的洛金玉与沈无疾，目光缓缓在那两人之间逡巡。
过了会儿，有人过去沈无疾面前，似乎是有难办的事儿。沈无疾皱着眉头叱喝了几句，将伞塞到洛金玉的手中，自个儿抢了来者的伞，匆匆去一旁处理事情。
君天赐开口道：“推我过去。”
没走几步，君天赐又道：“停。”
心腹也不问为什么，就停了。
君天赐按住扶手，略一使劲，站了起来，拿过心腹手上的伞，选着略干净些的地面，慢慢地走去洛金玉的身后。
“子石。”
洛金玉于滂沱的大雨中听到有人叫自己，转过身来，望着来者。
君天赐今日穿了一身白色便服，与洛金玉身上所穿倒有些像。
他朝着洛金玉露出微笑，半句寒暄也没有，径直问：“后悔吗？”
洛金玉一怔。
君天赐淡淡道：“如今，那些助纣为虐的人不仅没罚，还能有赏。可其实，他们亦是帮凶，不该有此待遇。若让君某处理此事，这儿才会真正干净。子石，你或许觉得君某是恶人，可其实你误解了。君某也觉得此事令人动怒，也想为冤魂讨得公道，否则，君某为何偏偏要选中此处试药呢？”
洛金玉：“……”
君天赐又道：“你必然觉得，养怡署制毒是一件大坏事。可若君某告诉你，养怡署制毒并非为了私利，而是为了卫国呢？如今我朝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外敌环伺，说不定哪一天就要打起来了。”
洛金玉道：“打仗是打仗，战场上见分晓。你制灭城毒，却是要连百姓一同杀死，你又何必在此偷换概念。”
“唉，书读多了，把自己绕进去了，怪不得有句话叫：尽信书，不如无书。”君天赐笑道，“你再想想，仗一旦打起来，他敌国百姓无辜，我朝百姓难道就‘有辜’吗？一日不灭敌军，敌军一日便来打我百姓，要去找谁说理？”
洛金玉：“……”
“很多事情，你想得太简单了。”君天赐叹息道，“你或许会觉得你在努力做一个圣人，可在我看来，你就算是圣人，那也是一个无用之人。你所觉得的，你所说的，你所做的，不一定是错的，或许是对的，甚至很对，可那是书上的道理。书上的大道理用到现实中，有些就不对了。”
……
沈无疾耳边听着下属叨叨，眼睛瞪着君天赐，当下就想骂人：走哪儿都要咱家管事儿！那你们倒是把俸禄都给咱家！咱家一个人，做你们一万个人的事儿！都是废物！叫那姓君的痨鬼逮着机会去金玉面前，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呵，头一回见面，就“子石”“子石”的，好像和你多熟似的！咱家都问过“子石”了，他说他以前就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你这号人！哼！你白白的自作多情了！
还是个病病歪歪的秧子，长得平平无奇，身材也是瘦麻杆儿一条！这还是穿着几层遮羞布呢！若没了这几层遮羞的，必然更是个白斩鸡！就这样儿的，呵！咱家一只手，一个人，能打十个！
哎哟！还离那么近！嘴叭叭的，说些什么呢？说这么久？哪儿那么多话说？可别把你病气儿过给咱家的金玉了！
沈无疾横眉冷眼地一面腹诽君天赐，一面处理公务，好容易将这些愚蠢下属安排好，赶紧往回跑。
他回到洛金玉身旁，嫌弃地望着君天赐远去的背影，防备问道：“他又来放了什么屁？”
洛金玉将伞往沈无疾那边递了递，道：“他问我，因为我，使得梅镇助纣为虐的许多人得以逃脱惩罚，我会不会后悔。若没有我搅和，他能更彻底为冤魂讨得公道。”
沈无疾好容易先前抚慰得洛金玉不钻牛角尖，一听君天赐这厮又来挑事儿，真是惟恐天下太平！
他正要破口大骂，让洛金玉别将那混账的话放在心上，就听得洛金玉道：“我告诉他，我有所遗憾，但并不后悔。”
沈无疾一怔。
“他的一番话或许当真需要我再深思，可单就此事而言，任他如何说，我亦不会觉得他是对的。”
洛金玉望着面前滔滔江水，声音不大，却很坚定，“我也憎梅镇上下皆为帮凶，可依照本朝律例，他们罪不至死。梅镇上下犯嫌是一回事，君天赐拿他们试毒又是另一回事。他们可以被斩杀于菜场口，却不可死于暗箱操控的试药台上，这是律法的意义。”
沈无疾神色微妙，半晌，道：“虽说君天赐要拿全镇试毒是有些骇人听闻，可咱家却着实也觉得，罪恶滔天之辈理应为这世间做贡献，当是间接为那些被他们害死的亡魂积阴德了。再说，绝大多数人都有自己利益，包括制定律法之人，那么，他们所制定律法就一定是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