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第 117 章（2/2）

他从未见过洛金玉如此模样，一时懵住了。

洛金玉哭得脸红透了，哭了好一阵，哽咽着道：“我想我娘！”

沈无疾这才回过神来，急忙将人紧紧抱在怀中，轻轻顺着他的背。

洛金玉像倾诉，又像告状：“你不在那几日，我不敢睡，我一入眠就梦见我娘，她被打入了十八层炼狱，无时无刻不受着酷刑，她骂我，她不认我……”

沈无疾忙道：“做梦罢了，当不得真。嗐，还是你赶咱家走的，你若出了这事儿，怎么又不说？别怕！以后咱家绝不扔着你一人儿睡了！”

洛金玉半句也听不进去，继续哭道：“是我害死了她。”

“不是你——”

“刚刚那道人——”洛金玉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沈无疾的衣袖，道，“他能解定身法术，我要寻的仙道恐怕是他，我要去找他，他能救我娘！”

若是旁人——譬如展清水如此，沈无疾早将人摁在地上狠狠地打一顿再泼一桶冷水，好叫他清醒清醒！

然则这人是洛金玉，沈无疾疼都来不及了。他长叹道：“金玉，你娘她早就过世了，你不要再说这些胡话。唉，那算什么定身术？不过就是点了穴。人之躯体穴位无数，凑巧是咱家不知道的穴，那老道也不过是隔空以脉力帮你解了。你想，若这世上真能叫人起死回生，岂不要大乱？”

“那就一命换一命。”洛金玉不哭了，镇定起来，神色坚毅，道，“拿我的命去换回我娘的命。我是她生她养，该还她一命。”

沈无疾忍无可忍：“你清醒一点儿！这世间哪儿来什么一命换一命？你娘死了，肉都没了，挖出来一堆白骨，活不了了！她死透啦！”

闻言，洛金玉又露出怔怔的模样，望了他许久，缓缓地低下头去。

沈无疾顿时又心疼起来，什么这儿的那儿的都忘了，急忙哄道：“好，好，咱家这就叫人去宕子山请那老道来！你别难过了，别想了！你受了惊，还吐了血，可得好生休养。等会儿叫大夫给你看看，熬帖定神药。仙道咱家给你去找——”

“我知道。”洛金玉忽然低声道。

沈无疾一怔：“你知道什么？”

洛金玉沉默了一会儿，喃喃道：“其实，我知道。”

沈无疾再问：“你知道什么？”

洛金玉却不说话了。

他知道什么呢？他知道，死人复活、白骨生肌是无稽之谈。

沈无疾劝他的每一句话，他都知道。

可他宁可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洛金玉感受到了倦意，眼皮子上下打架，听得沈无疾温柔道：“你太累了，睡会儿吧，咱家就在这儿陪着你，你安心睡，啊。”

接下来，洛金玉就陷入昏睡，人事不知了。

沈无疾将他轻轻地放回去躺好，给他脱了靴与外衣，松了发，盖好被子，坐在床沿上望了他许久，神色很是担忧。

沈无疾离京前，曹御医曾登门拜访，本是闲着无事来沈府看望一下自己的病患，却不料沈无疾说他的病患留书出走、去寻劳什子的仙道仙药仙术复活母亲。

曹御医并没露出展清水他们那般不可思议神色，闻言只是不断摇头叹气，又问沈无疾一些问题，例如洛金玉在沈府时的吃喝寝睡，平日言行是否有些异常之处，等等。

沈无疾察觉不对，急忙仔细回答。

曹御医的神色越来越难看，最终道：“曹某得向公公请罪了，这次，曹某还真做了回庸医。他的病比曹某之前所想更严重！”

沈无疾急忙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快说是怎么回事儿！”

曹御医严肃道：“恐怕洛公子的心结比曹某当初猜测的要大上许多。他生了重病。”

“什么重病？”

曹御医道：“癔病。”

沈无疾勃然大怒：“你才有癔病！”

曹御医无奈道：“沈公公先息怒。”

沈无疾哪里肯息怒，骂道：“你才疯了！”

曹御医为难道：“不是说洛公子疯了——哎，您先听我说完！”

沈无疾忍耐脾气，白了他一眼。

曹御医继续道：“癔症有许多种不同的症状，并非只有大吵大闹才是。曹某近来查阅医书，又问过父亲与御医院诸位大人，得知有种癔症很像洛公子的症状。此病记载不多，一位老前辈在手札中提过那么两句，他称之为忧郁症。”

沈无疾眉头越皱越紧，将信将疑地看他。

曹御医叹气道：“所谓‘忧郁症’，有些得病之人面容凄苦、郁郁寡欢，却有些病人看似与常人无有不同，却是将苦埋在了心底，如一株花草，面上繁盛，可深埋在土里面的根正在迅速地沤烂腐败。这样说，您能理解吗？”

沈无疾犹豫道：“这不就是心病？任谁家破人亡，都会有低落之时……”

曹御医摇头道：“假如是您遭遇了洛公子那些事儿，您会如何做？”

沈无疾哼道：“报仇！”

“报完仇之后呢？”曹御医问。

沈无疾不解道：“什么之后？”

曹御医苦笑道：“看，这就是您与病患的不同。这样说吧，家破人亡这事儿可比作是拦在路上的一堵墙。常人遇到这一堵墙，想的是绕过去，或找梯子爬过去，或索性将墙拆了，可洛公子只会用自个儿的头往上撞，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停。非是他不知道能用别的法子，他全都知道，可他身不由己，他只想去撞。

对于常人说，这种墙也不多见，过了一堵，接下来就是坦途，可对于洛公子这样的病人而言，他的面前满满都是这种墙。我们很难想到，也许只是他一卷书不见了这样对我们而言很微乎其微的事情，对于他来说，就是又一堵墙沉沉压在他的心口，令他越发不能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