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 82 章(1/2)
可……可他亦是为谋忠君之事,不得已才唱黑脸。
洛金玉又叹了一声。
经过这些时日,他知道了沈无疾的许多难处。如沈无疾所言,自古皇家视太监如家奴,处在沈无疾的位子上,实在也不容易。
思来想去,洛金玉不由得对沈无疾多了些同情,再想到沈无疾一贯以来对自己格外多出的温柔真意……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便是洛金玉这样的“石头”,也不免触动。
再想到沈无疾掩面哭啼的模样,竟也叫这位向来视红颜如白骨的洛公子后知后觉地生出了几分怜惜心情。
若有下一次,我不可再站在旁干看,怎么的,也得递去手帕,借他擦一擦眼泪,否则也怪不得他总说我是块无情没心的木头石头。洛金玉如此想着,俊脸一热,心又紊乱起来。
……
翌日,京城风平浪静,没听说谁家丢了孩子,也没有谁家着了火。
洛金玉一早洗漱干净,用过早膳,依旧白衣发带,素然一身,随刑部的人去了。
沈无疾今儿倒没来相送。来福对洛金玉说,老爷昨夜有要事办,说今儿一早可能回不来,若洛金玉要去刑部,无需担心,还是那些话,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啥都有他兜着。
洛金玉也没想怎么着,无非是到时问到了什么,自己就答什么。
但沈无疾一片心意,他是领的,朝来福道了声谢,便去了。
今日刑部升堂与昨日不同,今儿没有喻首辅,也没有藏身于屏风后的皇帝,只有刑部与大理寺本该有的堂官。他们待洛金玉也没昨日亲近客气,公事公办,问明他的身份,拿出当年案卷,逐一询问对照细节。
洛金玉孤身站在公堂上,见着这些官员与堂上所悬匾额,一时晃神,想起三年前那段日子,本能排斥起来,心中沉沉郁郁,浸出一层虚汗,呼吸都不大顺畅。
他暗自握了握拳,闭上眼睛,反复吐纳几次,让自己勉强平静下来,无论内心如何,面上从容应答。
初步问过,便是提当年受害人家属与证人等,一一当堂再问。
这些人本还坚持当年证词,可刑部与大理寺官员老练,旁敲侧击,步步紧问,他们眼看有些马脚纰漏不好糊弄,便又推说时日已久,记不清了。
堂官再多问得两句,他们索性得了个结论叫“莫须有”。
“小的也不知……小的只说自个儿知道的,小的知道的就是这样。”打更的道。
堂官问:“你当年供词说亲眼见洛金玉夜晚在河边焚烧血衣、埋shā • rén凶器,可据钦天监官文记录,那夜天昏,不见月光,五步开外难见五指,你如何在十丈路外确认到那人就是洛金玉?他若焚埋shā • rén罪证,难道不遮挡脸?且河就在旁边,他怎么不将凶器扔进河里,好过埋在地里?”
打更的梗着脖子道:“小的就是见着了……人虽看不清,可那身衣裳与他被捕时穿的一模一样,身量打扮,都是一样。且他要如何处置凶器,小的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兴许读书人想的就是与人不同?”
堂官道:“因此你确实并未看清那人的脸,仅凭装扮背影,臆猜那人是洛金玉?”
打更的忙道:“也不是臆猜!就是……就是……大家都知道,那前些时日,他与被害的人有争执,不是他,还能有谁?小的可谁也不认识,没偏帮谁,只为了个公义作证。”
堂官道:“哦,你是在心里早已认定了是他,因此怎么说都是他。”
打更的道:“大人,您这么说,小的可不乐意了!”
“本官查案,还要问过你乐不乐意?”堂官有些无语,“那你说说,你怎么的天赋异禀,能看常人所不能看?”
打更的自然说不出,一个劲儿嚷嚷自个儿帮理不帮亲,何况还谁都不亲,被衙役拽了出去。
其他诸人也差不离皆是如此,言语含糊,许多地方细究不得,一问得细了,便知不合常理,而对方亦给不出答案,也说不分明,只能继续莫须有。
最后是当年审这案的应天府尹。这府尹为官数十年,是混惯了官场的油子,早得了消息,心中也有应对,作出老实憨厚模样,只说当年证人证词皆是那样,他便那样判了。
刑部堂官问:“因此,没有一人亲眼见人是洛金玉所杀,你就判了他shā • rén罪?”
府尹正气凛然道:“大人,这些证人证词放在一起,说不是他杀,也不大可能了。shā • rén大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下官只是怀着满腔公义办案!”
洛金玉立在一旁静静看着、听着,心头一片凉意。三年以来,他的心中常常怀着这股凉意。
如今,他一心想复活母亲,别的都无所谓了。这份“无所谓”,并非释然,而是近乎无望。
他不知道自己的清白能不能证明出来,时日久了,也不在乎了,总之,都已经这样了,何必折腾。
……
这日没问出进展,各自散去,洛金玉依旧被小轿送回沈府。
轿子安稳落在府门口,门房急忙迎上去,却迟迟不见夫人下轿。
门房等了会儿,小心翼翼道:“洛公子?洛公子?”
他疑心夫人太累,在轿子里睡着了。今早上夫人走时,看脸色也不是很好,像昨夜没休息好。
又过了会儿,门房提高一些声音:“洛公子?”
这回里面才传来声音:“抱歉。”接着,一只削瘦的手可算掀起了轿帘,露出洛金玉的脸,他满是歉意道,“刚刚走神了,没留意。”
说着,洛金玉出了轿,转身如常一般彬彬有礼地向四位轿夫致谢,目送他们抬轿离去,这才朝府里走。
门房却觉得不对劲。夫人的脸色比平日更苍白,额头上也有些没来得及擦掉的汗迹。他忙跟上去,关切道:“公子今日上堂可顺利?”
洛金玉停下脚步,恳切道:“尚好,有劳挂心。”又问,“沈兄回来了吗?”
门房摇头:“老爷还没回来。不过老爷吩咐过,若公子有事,小的们便立刻去东厂找他回来。”
洛金玉急忙阻止:“不必!我只是问问,没事找他,无需担忧。我昨夜没睡好,有些疲惫,想回房休息。”
洛金玉勉强撑着回到房里,关上门,顿时被抽去仅剩力气,靠着门板,急促地喘着气,心慌气短,头痛欲裂。
又来了。这种感受又来了。
洛金玉紧紧握拳,尚觉不够,又用力掐自己的皮肉,可痛觉仿佛也同力气一并被抽离,竟觉灵魂出窍,身体不属自己。
这身体……其实本也不属于自己。身体发肤,皆乃母亲所赐。因此不能自毁,不能自戕……
可他此时此刻只想死!他不想活!
为何还活着?
为何没有死?
三年前该死的怎能是母亲,应该是自己!
洛金玉甚至想拒绝再去刑部,他甚至想告诉沈无疾,他不想翻案。
可是他不能。
沈无疾处心积虑为他谋划这些,他若在此放弃,便是糟蹋沈无疾那片真心苦意。
更何况,还有沈无疾和吴为之争在那,便只是为了减轻沈无疾徇私放他的罪责,这案也得翻。
只是他当真十分难受!
他没shā • rén,没伤人,没与人苟且,他什么都没有做,可是那么多人言之凿凿,说就是他做的,甚至有人还说亲眼所见,说得像模像样,还有这样那样的巧合证据,令洛金玉几乎自己都要信了。
所以,他不想再去看那些人,不想再去回忆那些事。他从未像如今这样急切地想要躲避人群,甚至想要遁入深山。
……
沈无疾直至深夜才忙完回府,他望向洛金玉的房间,见里头灯火已灭,来福亦说今日洛公子除了没什么胃口吃饭外,别的并没异样。他便回了自己屋去洗漱歇息。
因此,沈无疾并不知道,洛金玉并未入睡,而是站在窗旁,隐在阴影中,沉默地看着他的身影行动。
洛金玉在这站很久了,他一直在等沈无疾回来。
他自刑部回来途中已经极为难受,后来勉强缓过神,装出自在模样,不敢叫人担心,怕自己又惹得沈府人仰马翻。
但他想见沈无疾,比任何时候都想见。甚至连他自己也讶异于这忽然汹涌而出的思念之情,说不出个道理,就是想听沈无疾说话,无论说什么都好,哪怕是说些浑话,再气到自己都好。
甚至,他竟还想要……想要沈无疾再如那日贴着面,亲密热切,关怀备至。
他一想到这里,脸似火烧,暗骂自己荒唐荒谬,怎有这样放浪想法!
可脑子却不知耻,越发想。
如今沈无疾回来了,洛金玉便想去找他。就算不抱、不亲密热切,至少说两句话。虽也不知说什么,好歹问候两句也好。
然而他又非是有急事,分明只是借故去攀谈。如此夜深时候,孤男寡男,便难逃骚扰之嫌,失礼之极。
洛金玉犹豫之下,微微蹙眉,认真又忧愁地望着沈无疾的房间,心中很是惭愧,居然又冒出想法:沈无疾为何不来找我?
这想法实在不该!洛金玉暗暗谴责着自我,仍止不住内心那莫名渴望,望着偏房的灯亮了又熄了——沈无疾大约是睡了。
洛金玉的心中有些失落,同时也为这失落而羞耻。
沈无疾睡了一觉醒来,洗漱穿戴好,推开门就看见站在自己门口的洛金玉,不由一怔:“金玉?这么早?找咱家有事?”
洛金玉羞涩地解释:“府里打扫勤快,若不早起,夜里落下的花瓣就要被扫干净了。”说着,他将手中小竹篮子递向沈无疾,直愣愣道,“送给你。”
沈无疾又怔了怔,看向装满了小半个篮子的花瓣,忽地想到什么,上前两步,拽住洛金玉的衣袖揉了揉,登时倒吸一口凉气,怒道:“大清早的,露水这么重,衣裳都湿了,你捡了多久花瓣!快回去换衣裳!”
他一面推着洛金玉回屋,一面叫道,“来人,打热水来!”
“我没事,”洛金玉被他推着走,一面还惦记着篮子,“这花送给你。”
“大清早的你不睡觉,送什么花!你——你真是不气死咱家,你不罢休!洛金玉你是故意的吧?!谁派你来的!”沈无疾将他推回屋子里,见他还愣愣的样子,不由得捶胸顿足、呼天抢地,“要死!咱家要死了你才高兴!你快去换了衣裳,再拿热水擦擦手,看这凉得!若病了,心疼的不还是咱家?!”
洛金玉本来还好,被他这一通叫喊,吓也吓懵了,一面想着自己也没事啊,一面倔强解释:“我无意令你惊慌困扰,只是想送你花,抱歉,你——”
“拿来!别说了!”沈无疾一把抢过篮子,喝道,“去换衣裳!你再不去,咱家亲手给你扒了换!”
洛金玉无奈,只好去拿了干净衣裳,绕到屏风后换起来。
来福很快端来热水,沈无疾忙将棉巾放进去,待洛金玉换好干衣裳出来,这才拧干了,拎着热毛巾上去,不由分说地包裹住洛金玉的双手轻轻揉搓,一个劲儿问:“冷吗?先喝口热茶。让人熬姜汤去了,左右喝了不碍事儿,以防万一。还冷吗?”
洛金玉与他站得近,手被他捧在心口仔细呵护,又看着他这急切关怀的模样,在刑部凉回去的一颗心、在半空中悬了整夜的心又暖和起来,也踏实起来,轻声道:“抱歉,我没想给你添这麻烦,我只是……”
沈无疾正要呵斥他两句,抬眼就一怔,对上洛金玉定定望着自己的目光,心猛地漏跳了一下,半晌才回过神来,气势也没了,讪讪道:“只是什么?”
他却又在心中悻悻然暗道:且不论你什么,你就算说出个天花乱坠来,咱家也不能惯你这毛病!非得再骂你两句,吓唬吓唬你,省得你胡乱折腾自己身子!哼!
洛金玉不似沈无疾厚脸皮,随时随地、什么浑话都张口就来。他思来想去,脸都红了,不好意思说,却终于还是坚持说了出来,哪怕声儿很小。
他道:“我只是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到别的理由,能让我在大清早就来见你一面,与你说上几句话。”
沈无疾:“……”
他一时竟不知洛金玉在说什么,或者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想见你。”洛金玉见他愣愣看着自己,以为他没听见,带着羞涩,也带着不通人事的耿直天真,略微大了点声音,愈发清晰清楚地重复,“我想你,想和你见面,伺机攀谈几句,从昨夜里便一直想。可你我如今没有婚约傍身,既非夫妻,又有私情,关系暧昧复杂,不便夜里相会,我只好等到清晨。但我直愣愣等在你房外,又觉得不成样子。因此我想来想去,趁着你没起,便去捡些花瓣,也好做个理由。”
洛金玉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态再恳切不过,画一般清隽秀美的眉眼间满是情真意切,干干净净,澄澈之极,如自雪山顶上融化流淌下来的至清至好的水,不掺半分俗世烟火气。
沈无疾觉得自己像在梦中,半晌,干涩着嗓子,面色微妙道:“你、你知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洛金玉一派坦然,“我说,我十分想念你。”
“别说了!”沈无疾慌得想捂他的嘴,“臊不臊?轻点声儿!”
洛金玉疑惑非常,想来想去,也没觉得自己哪儿该臊了。平素沈无疾说的那些话可值得臊多了,也没见沈无疾臊。
“你——你突然说这些做什么?”沈无疾忍不住暗中使力捏了自己一把。
啧!痛!
他又小声嘀咕:“有什么好想的?说的好像多久没见了似的,就住隔壁……”
“你问我,我才答的。”洛金玉认认真真回应,“且也不知为何,我也觉奇怪,你我就在隔壁,却令我觉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与我师哥快三秋不见,却也不会如此。也许,夫妻之间,多少还是与兄弟之间有很大差别的。”
沈无疾:“……”
怎么的……怎么的就又“夫妻”了?!
他几乎想要扭头叫人绑曹阡陌来!
曹阡陌这庸医!那几副药怕不是宁神的,是mí • hún的!
沈无疾深深呼吸,拿开棉巾,回头又去浸入热水,拧干了,尚且还在震撼当中,神不守舍,拿着热巾往自己的脸上糊了一把,擦了半天,一时骂曹阡陌这庸医害人,一时愣愣回头偷看洛金玉含笑凝视自己的模样,一时想到洞房花烛,一时想到柔软唇瓣,一时想到温香软玉,一时想到儿孙满堂……嗐!哪儿来的儿孙满堂!
沈无疾猛然回过神来,顿时面红耳赤,棉巾烫手似的往盆里一扔,水溅湿了自己衣裳也顾不上管,心跳如雷,口干舌燥,看也不敢再看这吃错了药的呆子,盯着白墙,紧张地问:“所以,你大清早找咱家,究竟是想说什么?你直说,赶紧说,别弄些花里胡哨的……”
洛金玉红着脸,大着胆道:“‘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山水之间。’无疾,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无疾:“……”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可明白了,再明白不过了!曹阡陌这挨千刀的坏了心肠的庸医!!!咱家要杀了他!!!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过了许久,沈无疾轻轻地“嗳”了一声,叹息道:“你这又是何必……”
可他又心里道:这全怪他人害得这呆子如此。
什么“移情”,什么“依赖”……若不是先遭了那场大难,好端端那个人,怎会竟看得上自个儿这阉人?
沈无疾又叹了一声气,适才的震惊劲儿过去,回想起曹御医的一番话,心中有了认识,温柔道:“昨儿咱家有些事忙,回来时已是深夜,见你屋里熄了灯,想是睡下了,且也早有人来禀了咱家,说刑部堂上中规中矩,没出乱子,因此咱家就没急着来扰你。”说是这样说,他犹豫一下,试探着问,“可你忽然急着见咱家,可是和那有关?”
洛金玉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他确实起初是不愿再翻案,因昨日刑部的事而难受,因此忽然急切想要见沈无疾。可他又不愿让沈无疾知道,令沈无疾本来一片好意却落了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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