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漫无止境的五月(11)(2/2)
“说起来,今天藤原先生来的比平常迟呢。”关音看着外面的庭院,嘟哝了一句。她泡茶的时间都是固定的,就是藤原等人来前那么一小会儿。藤原这个人尤为守时,这么多天来,关音从未见过他迟到。
“或许是有什么意外吧。”白河随口回答。
他们都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之后就各做各的事了。他们事情还挺多的,等到忙过一阵又一阵,都没注意到藤原不是迟到,而是一整天没来。
等到第二天,关音又泡好茶,要端给来做文书工作的干部们喝的时候。才走进内藤所在的房间,就遇到了迎面走来的白河...那一瞬间,关音觉得白河宗次郎陌生的可怕,这个一直笑着的少年再也不笑,嘴唇抿的直直的,眼睛里有一种很沉重的东西。
“内藤先生...宗次郎他......”关音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内藤抬起头,瞥了关音一眼,‘哦’了一声,让人听不出喜怒。关音听他语气平静地说:“没什么,是藤原信介脱队了,我让宗次郎他去追,把人带回来。”
关音能听懂每一个字的意思,但是费了好大功夫,才理解这轻描淡写的寥寥数语意味着什么——大久保局长和内藤副长等人为了让一盘散沙一样的新选组变得正规、变得有战斗力,制定了严格的‘局中法度’。
脱队者,无论什么原因,被抓回来都是要切腹的。
在关音发怔中,内藤对她说:“说起来,今天本来有事需要宗次郎去办的,结果他现在去不了了...和歌山一带有个叫‘松平佐助’的浪人剑士,据说非常了不起,也很有人望,局长和我都希望能招募这个人。不过其人傲慢,如果不能打败他的话,恐怕不能使其加入我们——你不熟悉京都周边,我会让长吉和你一起去办这件事,去吧。”
关音没有拒绝的余地,只是默默放下了手中的漆盘,退了出去。
看着庭院里的雨幕出神良久,直到接到任务的长吉来找她,她才转身换了方便出远门的衣服,带上雨具。
相比起关音忧虑,但又无法插手这个风起云涌大幕下的悲喜的立场,被命令追击抓捕藤原信介的白河,其实要更加难做。加入新选组之后第一次,他有了任务失败也好的想法——他不知道之前还好好说话的藤原先生怎么突然就脱队了,或许他是知道的,只不过在此之前他都刻意忽略了。
藤原和新选组核心成员里很多人的想法都不太一样,白河其实知道这件事。而这里的‘很多人’,就包括白河的两位义兄,大久保胜太、內藤隼人。
如果不听从命令追击藤原先生,就是背叛了义兄们。可要是真的带回了藤原先生,就等于要看他去死,这也是白河做不到的...他在义理之间纠结,怎么都是一个友情破碎的结局。
所以,藤原能顺利逃走,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但世事就是这样,明知道怎样的发展最糟糕,它就会以无可挽回的方式向着那个方向狂奔——明明只是白河一个人追击,明明藤原已经先行了一天,结果白河却在近江国一带见到了藤原。
到了这一步,白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藤原是想要脱队的,但他自己那一关都过不了,根本无法背叛新选组。
“藤原先生!您在做什么啊?为什么要这样做啊?”白河是个很聪明、很敏锐的少年,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但这个时候偏偏只能在大雨里不停地问藤原...脸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泪。
白河带回了藤原,所有人都不希望藤原切腹自尽,纷纷向局长求情,然而最终藤原本人却决定去死。
为他完成切腹的人是白河,白河在最后已经绝望了。
“抱歉,宗次郎,结果最后也要麻烦里。”明明知道,自己的死对于这个年轻人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为什么呢,为什么不逃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呢?”
“没有为什么,宗次郎,我只是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我的志向其实和大家不一样,一开始我以为以我们的情谊,是可以彼此妥协的,但越到后来越明白,不可弥合的分歧只会越来越大。”
“这是我选择脱队的原因,可是真正脱队之后,我已经没有力量去做其他的事了...做这件事之前,我已经知道我背叛了大家。”本质上藤原是一个非常重感情,道德感很重的人。
知道他选择的人或许会叹一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觉得他还是太差劲了!但这就是人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听起来是很厉害,杀伐果断、豪情万丈...但对于有的人来说,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世人眼里总有‘正确的选择’与‘错误的选择’,在明知道哪一个是正确,哪一个是错误的前提下,依旧有的是人偏偏做出了‘错误’的选择...这就是‘人’了。
在最后切腹之前,藤原最后问了白河一个问题:“庭院里的绣球花还好吗?”
“开的很好。”
切腹是很痛苦的死法,但最后藤原能感受到的分明是解脱。对于他这样的人,死去比活着轻松...非要说有什么牵绊住了他,大概只有开在庭院里,只属于这个梅雨季的绣球花吧。
“花开了啊。”
白河来到藤原的私宅,藤原死前告诉了他,他的遗物放在书房的漆箱里,那里有之前在‘镐屋’买的‘青灯切’。他托白河将其转给‘阿咲’,在最后,在那个女孩子不在眼前的时候,他终于能这样亲近地称呼她。
这让白河清楚地意识到,藤原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正逃走...如果他不回来交代‘遗物’,这把为那个女孩子准备的刀,怎么可能转到她手上呢?一切是这样明明白白。
打开漆箱,白河看到了那把刀鞘十分华丽的刀,沉默了一会儿,拿了出来。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漆箱里还有另外一样东西,是由一块蓝色波浪纹风吕敷包着的。解开风吕敷,是非常精美顺滑的布料。
白河轻轻抖开,发现是一套美丽的和服。
这是一件适合夏天穿的和服,白色,绉绸质地,下摆和袖子上用绞染法染着绣球花的图案,花朵是靛蓝色的、浅紫色的,叶子是嫩绿色的。而相比起清新柔美的和服本身,配套的腰带要复杂抢眼的多。
梅雨季的金黄的蜀葵、蓝紫色的绣球花、雪白色的栀子花...饱和到闪闪发光的颜色出现在这条腰带上,仿佛容纳了梅雨季节里的花园一角。
“花开了啊(咲)。”白河什么都明白了。
和服上开放的正好花说明了一切,在男女之情上近乎于不开窍的白河也看懂了暗示...‘咲’常常被用在和歌里,这是喜爱俳句和歌的内藤曾经提起过的。白河记起了他说的话,‘咲’是花开了的意思。
然而这终究是一份不可能送出的礼物了...男人不会随便送女人和服,这本身就有着明确的示意。所以直到切腹前,藤原提到的留给阿咲的东西也只有这把刀,因为他知道她没有趁手的刀。至于和服,他连提都没提。
关音和长吉回来的不慢,就在藤原切腹的第二天。又好像很慢,等到他们回来,一切都变了,人、事都是如此。只有雨还在下,庭院里的花开的依旧很好。
关音解下了身上的‘坊主合羽’,揭下了菅笠。站在走廊外木质台阶下,正要脱掉草鞋,换上木屐时,白河出现在了她身前。
她是蹲着身的,发现白河出现在她面前,她慢慢站了起来...她忽然觉得呼吸有些不顺畅。
在她离开屯所前就已经发生的事,不可能风过水无痕,总要有个结果的。而现在,她分明有了不好的预感。
一把漂亮的打刀被白河举到了她面前:“这是藤原先生的收藏...你没有趁手的刀,他觉得你可能会用得着,所以送给了你。”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蹲太久了,关音分明感受到了一种贫血样的眩晕。好一会儿她才能集中注意力看到那把刀,那是一把很华丽的刀,她下意识伸手去拿,压手的手感让她差点儿没拿住。
拔出刀来,刀光澄澈又有些岁月留下的灰暗,仿佛梅雨季的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