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闻朝歌4(1/4)
闻朝歌4
纵横阶下水,喧嚣墙外树。
疾雨鸲鹆断,灯影剑光寒。
入夜之后豢龙棋田处处雨幕接天,独有温晓别苑的雨落得似乎比别的地方更诡谲莫测一些,树影张狂却不闻风声,积雨入池又不见水涨。
依稀星光之下,一只体格不大的黑鸟盘旋在议事厅门外,高高飞着不时传来一声怪叫,大展的双翼之下有两块白色翅斑,如同黑夜里窥探人心的一双眼。
董宗主自知,他从来就不是个想象力足够丰富的人,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有准备面对一个又一个的意料之外。
将离琴,弟子,“本尊”……
这样的三个词连在一起能说明什么,董术在自己冷汗滚落的那一刻就彻底懂了。
——一直被人当做从来不干正事的小魔头的这位黎氏大公子,当年的来路不明现在终于明了,只是又有那么一瞬,董宗主十分不合时宜的想起一节,若是这一来路被心怀疑惑始终存着刨根究底心思的各家修者们知道,他们的表情又会是何种精彩。
董术愣愣的仰头看着斜上方层层壁龛之上的匾额,看着那在瞬息之间就被弹出去的乌鹭剑哭笑不得,穿堂风携着冷雨吹进来,瑟瑟发抖的剑穗儿影子在三人面前的地板上变短又拉长。
……简直太可笑了。
正是因为自知技不如人,他知道自己没有大开大合肆意而为的本钱,所以许多年来董宗主为人处世一向细致,筹备所有事都慎之又慎,可是不知为什么,就在他手中明明还捏着黎氏双子之一的命脉的如今眼下,他反而从心底感受到了一股无力的绝望。
本就处处不得优势,处处平庸之极,又处处被那几个耀眼的名字压在底下常年透不过气的董术,本该早已习惯了自己的无能无力无可奈何的董术,竟然也会因为“无能为力”四个字而感到绝望。
他孤注一掷;
他忍辱负重;
他家破人亡……
在黎陌条理清晰细节明确的将阴阳棋一事的真相,耐心细致语气和缓的解释给他听的时候,董宗主整个人都是乱哄哄的。
只在黎陌说到“最初盗用灵基石的人其实是遥岚慕容氏”的时候,他一直绷紧的身体才轻轻晃动了一下。
自从二十多年前,董术在黎氏祠堂里亲眼看到神龛中的阴阳棋的那一刻起,小小孩童的心中就种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多年来随着东平一域民生凋敝和豢龙棋田愈加窘困的处境,那颗种子顺理成章的在少年意识里生根发芽,最终长成一棵遮了他此生全部阳光的参天大树。
董术眸子微敛,忽然轻声哼笑——
假的?
谁信?
外头雨声渐渐停了的时候,厅内烛火爆出几朵灯花,明亮的黄色火星伴着轻微的哔剥声,廊下虫鸣,纱帐拍风,甚至衣摆落地,这些平日里很难注意到的细微响动,一时间全都像被刻意塞到耳边一样,变得无比清晰。
而就在他对面的那位姿容体面的人嘴里说出的话,却越来越遥远。
嗅到丝丝缕缕的灯芯焦香味,董术恍惚间突然记起来,自从被带到豢龙棋田,他有多久没有回过广云别园和士家大院儿了?又有多久没有见过父亲母亲?
中秋月圆的那日,他以为士家人已经全部葬身山崩的那日,有一个人在祠堂门前等他,那人面目瘦削稚嫩,却出声唤他……
“哥——”
脑海中那声记忆里的声音,似乎与议事厅外园中某处的真实叫喊声几乎同时响起,一时竟分不出是真的还是幻觉。
“慕容氏已经被灭门了……”
一直不曾应声的董术喃喃道,继而轻轻转过头看向就坐在他身侧近在咫尺的黎千寻,笑得颇有几分慷慨的决然:“没想到,没想到只要有人撑腰,就能只手遮天颠倒黑白到如此地步,黎氏当初能那么大手笔灭了斜月台,而我董氏不过是丢了小小的一块石头,又有什么不能承认?”
黎千寻闻言微微皱了下眉。
董术又自嘲似的摇头笑笑:“晚辈愚钝,实在不懂。”
看着董术眸中闪烁的最后一点光,黎千寻忽然觉得心里特别不舒服。
灵衡尊者向来铁石心肠,近万年的沧桑沉浮,见惯了各种兴衰与无奈,十方世界灵体庞杂,盘根错节又息息相关,维持秩序从来就只需公正,不需人情。
所以对他来说,现世里这些交织在家族与家族之间、人与人之间细密繁杂的明暗与悲欢,这些能被触碰的、实实在在的热泪和鲜血——
唯有身处其中亲自体会一把那种即使身为蝼蚁却依旧要与命运相搏相抗才有的唯一出路……
因为他不懂人心,所以把这个“误会”想得太简单了。
他从来不知道在董术的心里究竟是如何将碧连天恨之入骨。
而这个经年日久深刻入骨的执念,又怎么可能被几句话一个误会轻飘飘一带而过?
凡修人世之间可从来没有这种好事。
黎陌不是黎千寻,董术会有此般回应,实在是在他意料之中。最初对方一直默默听着他甚至还觉得意外,因为他觉得董宗主不应该如此平静。
黎陌只重新解释道:“董宗主,无论碧连天是否被人构陷,阴阳棋遗失一事对东平的影响黎氏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对此黎氏有意愿对豢龙棋田做出任何补偿,包括贵派灵宝阴阳棋,也会立刻完璧奉还。”
听着黎陌的话,董术微蹙着眉缓缓转向他,许是因为厅里烛火不够亮,董宗主的眸色比平时深了许多,他反问:“奉还?若黎宗主真有此打算,阴阳棋应该早已回到董氏祠堂了,玲珑双子成年已久,这之间黎氏有十多年的时间可以将阴阳棋‘完璧奉还’,为何非要等到等到董氏气数将尽,等到论法道会时设计与江氏联合之后?”
听到董术问起此节,黎陌抿着唇皱了下眉,原本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也略显不自然的松松握了起来。
黎千寻见状,上身前倾眉梢一挑,带着几分玩味问了句:“重夏,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不等黎陌开口解释,旁边的董术轻轻哼笑一声:“灵尊刚刚才说过要开诚布公,如今却与黎宗主一唱一和故意绕弯子,晚辈是不是能认为你们在耍赖啊……”说着他又看了眼一旁昏迷未醒的黎阡,道,“缓兵之计?”
“嗯?”黎千寻顿时愣了一下,可稍一思忖之后就开始胃疼了,他跟黎陌两个人这么包夹人家一个,既是威逼又是利诱,说来说去还他娘的净是些拿不出证据的空话,简直太可疑了啊这个。
毕竟黎氏一门可是他亲徒弟的子孙后代,从前上辈子他还活着的时候,修真界十里八村儿就没人不知道六壬灵尊是个护犊子到丧心病狂的怪人。
就他自己这么堂而皇之地跟人说他不会徇私不会姑息,谁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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