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梦境(2/2)
但梦境虚虚实实,莫名又怪异,时日渐长,便令他起了疑。
因此,从岷州回到长安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根据梦境的指引,在半月前的三月初七去了趟灵感寺。
也是在那一日,他眼看着梦境成真。
同样的场景,从他的梦里,映入了现实。
烟雨,犊车,灵感寺。
还有八彩织金晕繝裙的女子。
她挑起车帘,踩着梅花凳下车,站在濛濛雨雾中,俏若三春之桃。
和他梦中的那人,渐渐重合。
他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
——那是他们的重逢,亦是他的初遇。
可恍惚之际,她的一句话,却突然将他惊醒。
——“佛祖,信女褚宁,愿以守寡终身,换得余生安稳。”
闻言,他狠狠碾了下扳指,冷笑着,从小佛堂的静室离开。
许是命运开的玩笑。
下山途中,他竟然又阴差阳错地遇见了她。
碍于那些梦境,碍于他和褚家的恩怨,碍于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不得不救下她。
然,从他将褚宁带到涵清园的那一天起,梦境便和现实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梦里,褚宁并未遭到坠车之祸,而是安然无恙地回到了镇北侯府。
梦外,褚宁遇难失忆,留在了他的身边。
他便以为,灵感寺的事情,是一次巧合。
可今夜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那些所谓的梦,那些和现实一一对应的梦。
也许并不是什么简单的梦境。
而是褚宁的前世。
——已经经历过重生这样事情,他还有什么不敢想的?
这些梦境如此之逼真,还可与现实相对应。
若不用些荒诞的说法来解释,莫非是他有病不成?
前世,或许是出于何种缘由,褚宁有幸避开了那场灾祸,得以在镇北侯府继续生活。
所以才有了今夜之梦。
至于究竟是生了怎样的变故,才令前世今生有了偏差——
想来,是和他有一定干系的。
倘若他不曾在那日去过灵感寺,悄无声息地改变了什么,兴许褚宁之后的命运轨迹,便如他的梦境一般。
她仍是镇北侯府的夫人,在府中等到了“镇北侯”的归来。
回想起方才的梦境,陆时琛低低嗤了声。
看来这些有关褚宁的梦,也不是全然无用。
起码现在,他可算知晓了“镇北侯”的归来之日。
——太子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设下了岷州的屠杀不够,还想将他手里的兵权占为己有。
太子心知,圣人不会轻易地将镇北侯的权力转交予他,于是便想了招李代桃僵之计,意图令人顶替,从而将镇北侯的一切收入囊中。
可东宫那位,终究是棋差一招,到最后,他以为的傀儡棋子,却反将了他一军。
想到这里。
陆时琛稍稍后仰,阖眼的瞬间,梦境再度游走过眼前。
他用食指点了点膝盖。
看来那位“镇北侯”,似与褚宁有何渊源啊。
思忖片刻,他披衣而起。
本想去玉溆阁的念头,在觑见窗外的天色之后,瞬间被打消。
他令人点了灯,坐到案前阅信。
苏季卿已启程去往岷州,所以之后的事情,暂时便不用他费心了。
可他留在长安,总不可能袖手旁观罢。
在苏季卿传回消息之前,他得好好地给太子备一份回礼。
待密函阅完,天已大亮。
陆时琛揉了揉眉心,将信件扔甩到桌案之上,扬声道:“来人。”
——“去玉溆阁。”
***
此时,玉溆阁,兵荒马乱。
右边的一对黑漆嵌螺钿箱笼大敞,里边的绫罗锦绣散乱地堆成一堆;靠墙的黄花梨橱柜亦是开着柜门,像被洗劫过一般,褙子襦裙横七竖八地在柜子里乱躺着。
临窗的镜台前,褚宁一个接一个地拉开抽屉,胡乱翻寻着。
昨日,她在夫君的房间捡到了一枚耳坠,便下意识地以为是她个儿落下的,于是就在玉溆阁翻箱倒柜,找了整整一天,结果到现在,还是没能找出配对的另一只。
这令她有些迷茫——
难不成,这耳坠不是她的?
褚宁顶着一头乱糟糟的乌发,从镜台前抬起头来,面露茫然。
既是落在夫君榻上的女子之物,想来这耳坠的主人,应该和夫君有着极为亲密的关系。
可这偌大的涵清园之内,分明就只有她一个女主人。
她也没听说过夫君有什么通房侍妾。
夫君这样光风霁月的读书人,清心寡欲的,看起来也不像一个放纵声色的浪荡子。
况且,他好似也不喜旁的女子近身,便是他身边的婢子,都少之又少。
褚宁从怀里摸出那枚单独的红玉耳坠,脑中浮起了另外的猜测。
难不成……是夫君外边的女人不成?
这个认知,令她心脏骤跌。
她下意识地合拢掌心,一不留神,便让手中的耳坠刺到了手。
“嘶——”
褚宁吃痛地松开手,还没缓过神来,又见那耳坠掉到了地上。
她用手扒住桌沿,欲俯身去捡,可动作的同时,却不慎碰到了旁边的首饰盒。
一时间,钿钗珠花叮铃铃地散落在地。
其中有一个黑漆檀木的描金小盒子,恰巧砸到了她的鞋面。
褚宁愣了愣,弯身将盒子捡起。
那个盒子很小,底座比她的手心还要小上一些。
也不知道是装什么用的。
总归是她自个儿的东西,褚宁想也没想,便轻轻地将其启开——
盒内铺着柔软的纯白丝绸,丝绸之上别着的,正是那枚她找了许久的耳坠。
褚宁惊喜地呼出声来:“百绮,初月,我找到了!”
她将盒中的耳坠取出来,又将地上的那枚捡起,正好能将两只凑成一对。
真好。
这对耳坠就是她的。
夫君也没有什么旁的女人。
她捧着耳坠仔细端详,眼底笑意盈盈。
闻声进屋的初月见此情状,没忍住打趣道:“夫人可算找到了,不然,今天非得把这玉溆阁拆了不成。”
褚宁不好意思地笑笑:“哪有?”
另一边的百绮则几步上前,轻轻地将褚宁的肩膀扳正,令她直面妆台上的镜子,笑道:“瞧瞧,夫人为了找个耳坠,忙活大半天,头发都乱了,奴婢来为夫人重新挽个发髻罢。”
菱花镜光可鉴人、毛发毕现,清晰映照出褚宁此刻的模样——
发髻凌乱,有几根不听话的细发调皮地在鬓边翘起,瓷白的小脸上也灰扑扑地染着黑灰。
活像个小疯子似的。
褚宁揽镜自照,用指腹擦了下脸。
眼见手指在脸上画出了一条更明显的黑痕,她既觉赧然,又感到庆幸。
还好她这幅蓬头垢面的样子不会被夫君瞧见。
褚宁下意识地松口气。
然,一口气还没有吐完。
门前的初月忽地一怔,忙请安道:“奴婢见过主子。”
下一刻,男人便踩着橐橐的脚步声,信步走了进来。
听到身后的动响,褚宁慌忙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