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3/4)
“相爷,水开了!”这时便听僮儿在外喊道,一个小厮用茶盘端着几个精巧玲珑的碧玉小盅和茶叶罐进来。张廷玉忙亲自接过,捧到乾隆面前。
众人倒要看看,皇上的茶道是如何精深。但见乾隆掀开茶罐,捏一小撮茶叶看了看,说道:
“这碧螺春,还不算最好的。明儿朕赏你一包女儿碧螺春,你试试。”张廷玉连连称谢不敢不敢。乾隆一手撮茶叶,向各杯口撒胡椒面一般撒去。小僮提着刚滚沸的铜壶进来了,乾隆挽起袖子提壶在手,向杯中各倒入约半盅沸水。茶叶在杯里发出咝咝的细碎声响,他偏着头,似乎在倾听茶叶的舒展声,极认真地观察各杯中的水色,一点一点地兑水。忙过以后,坐下笑道:
“煎茶以露水为最上,雪水次之,雨水又次之。水愈轻而色味愈佳。”
李卫闻着茶香味,已是性急,伸手去端道:
“主子圣学渊泉,真令人当目结舌,吃一杯茶竟有这许多讲究。”
“你别急,这茶半温才好用。”乾隆摆手道,“你李卫还是不读书啊,刚才说什么了?”
傅恒笑得咽气道:
“李卫卖乖出丑了。必是将‘渊源’念成了‘渊泉’,把‘瞠目结舌’误为‘当目结舌’了。”
众人一听,果然不错,喷地一阵哄堂大笑,多少天来居丧的沉闷气氛一扫而尽。
大伙儿拿李卫取笑了一番,开始品茶。果觉清香爽口余韵无穷,每次只抿一点点,顿觉满口留香,与平常冲沏之茶迥然不同。
“茶乃水中之君子,酒乃水中之小人。”乾隆自幼聪明伶俐,也读了不少书,他又喜欢卖弄口才,侃侃说道,“朕生性嗜茶不爱酒,但为人君者,亲君子远小人固然不错,但你又不能把小人都杀掉,不能把造酒坊都砸了。因为‘非小人莫养君子’嘛!李白没酒也就没有了诗。孔子说中庸之道为至德,这‘中庸’二字,乃是本朝治国之要旨。衡臣呀,与你同为宰相首辅的一个个倒下去了,惟你能立三朝而不倒,何哉?中庸之道也!”
所有的人都挺直身子竖起耳朵听,张廷玉自然更为激动。“中庸”,是父亲文端公传给他立身处世的法宝,不料乾隆皇帝也如此推崇。
“圣祖爷在位六十一年,以宽仁治国,故有盛世恬熙之世。”乾隆一边品茶一边口若悬河说下去,“父皇继位之初,见人心玩忽,诸事废弛,不得不用严刑酷法治国。不料下头蝇营狗盗之辈,投合圣意,顺这条路去铺他的宦途,凡事只严不宽,宁紧不松,搜刮剔厘,谎报政绩,邀功图进。就说河南田文镜,清理亏空弄得官场鸡飞狗跳。垦荒连种子都收不回,硬打肿脸充胖子。河南的饥民都跑到李卫那儿讨饭去了,这边还在呈报大丰收。田文镜也不是一无是处,他是个清官,但他确实是个酷吏。他的苛政,实在是坏透了!”
“皇上所说极是。”臣工们都诺诺连声称是。谁都知道雍正年间,弘历到河南私访,回来向雍正回报田文镜“苛察媚君”,遭到雍正严斥之事。看起来,如今乾隆要为自己洗刷翻案了。
“因此要取中庸,宽则济之以猛,猛则纠之以宽,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是也。”乾隆早放下茶杯,拿了湘妃扇竹在手上拍打着说,“下头毛病在太猛,清理亏空,逼得多少官员投河上吊,发配充军?就如江宁织造府曹家,跟着祖宗从龙入关,跟着圣祖保驾扈从,那是什么功劳情份?说一声抄,抄得一文莫名,抄得灯干油尽。朕就想不通,下头那些官怎么下得了手。”
别的人听了倒没什么,李卫听了,身子一紧。查抄江宁曹家,他就在南京任两江总督,对曹寅父子的确是太狠了一点。张廷玉心里也不好受,当年查抄曹家旨意是他草拟的。本来桐城张家与江宁曹家是世交,皇帝有旨,他最是同情也还得拟旨奉行。多少年过去了,他对破落不名的曹家仍抱愧疚之情。但不知当年由圣祖爷带回京城、为皇孙伴读的曹雪芹,现在境况如何。父亲生前曾赞叹那小雪芹是个“神童”,“小才子”。细细想来,曹雪芹也是而立之年了,最近几场科考他都留心,但没发现有叫曹雪芹的中闱,难道显赫一时的曹家,就这样永远消逝了?
“朕是总结历朝经验教训,论宽猛中庸之道,朕不追究什么人,过去了的让它过去吧!”乾隆立起身来,结束了这篇冗长的“宽猛之道”的议论,“原说到这里来轻松一下的,没来由又论起治世之道。茶也喝了,张爱卿也该端杯子送客了,咱们走吧!”
众人起身簇拥着乾隆朝外走去,李卫却是恶作剧走到张廷玉跟前,扯扯衣角,悄声道:
“张相,听说曹家有个后裔如今住在西山黄叶村,有暇您不妨去看看。我李卫是无脸去见他们了。”
张廷玉点了点头,跟上一步,陪着乾隆往外走,边走边说道:
“皇上一篇‘宽猛之道’十分精到,奴才今晚打算把它润色成章,明儿皇上过目,如无不可,就用廷寄发往各省,宣示天下学宫。眼下是太平之世,内外安靖,西北的军事也不太急,总归是打打和和,又打又和。”
“嗯,说的是,朕是太平天子,”乾隆觉得张廷玉说得恰切,圣心欢悦。到了大门外,一边命侍卫们备马,一边说道,“你给伊犁兆惠将军拟一嘉奖令,此外,将从前清理亏空被削职的官员,列个名单出来,要逐个甄别。像杨名时,为修云南洱海拉下亏空,被误拿下狱,已经三年。还有史贻直,不但要放,还要重用。”
说罢便上马,仍由弘晓、傅恒等人护送到东华门入大内,这边李卫也辞归不提。
二十五岁的乾隆精力特别旺盛,兴致依然很好。进入大内,便下了乘舆,只令龙辇在后跟着,步行往翊坤宫来见皇后。自雍正去世,他就与皇后富察氏分居守丧,几乎没见过面,实在有点想他了。何况从十六七岁开始,他身边就是离不开女人的。他既然是钮祜禄氏移花接木换来的海宁陈家“外种”,但他似乎又一点没走样承袭了爱新觉罗氏血脉中的情欲与风流。
过了承乾宫,天已擦黑,莽莽苍苍的暮色幽晦中,宫人们正在上宫灯。乾隆走着,忽听一阵清脆悦耳的琴声随着凉风吹来,似乎还有个女子随着琴声在吟唱。他蓦然站住了,侧耳听琴,琴声如九天仙乐,令他如醉如痴,情不自禁在倒厦门前徘徊流连不忍舍去。
这时,却见养心殿小太监秦媚媚沿永巷迤逦过来,便整整衣冠,正色问道:
“有什么事?”
“哦,是主子爷!”秦媚媚吓了一跳,忙打千请安,“刚才主子娘娘叫人过来问主子回来没有,恰好东华门那边传话,说主子已经进来。奴才是专门进来寻主子的。主子娘娘说等着万岁爷一道去给太后请安呢!”
乾隆漫不经心地答应一声,指着宫门问:
“这里头住的哪个宫妃?”
“回主子,是在先帝书房侍候的锦霞,后来当了‘常在’的……主子忘了,前年――”
乾隆摆手止住道:
“你去传旨,叫后头乘舆撤了,叫高无庸去回皇后,请她先去慈宁宫,朕一会儿再去。”
秦媚媚领旨,屁仰屁颠走了。
听说是锦霞,乾隆心中早就按奈不住冲动。怎么忘得了呢?前年冬雍正犯病,在书房静养,乾隆亲自在外间为雍正煎药,为看锦霞水凌凌的俊俏模样儿,药都要溢出来了。两人一齐忙着去端药罐,又撞了个满怀――这事除了雍正一人蒙在鼓里,养心殿的人都当笑话儿讲。想起锦霞看自己时那幅百媚娇羞的神态,那幅含情默默的样子,欲哂还嗔,欲嗔还哂……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