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索相获罪(2/2)
“嘘——”这时,紫桐端着酒菜轻巧地走来了,张廷玉怕兄长再说出不得体的话,嘘了一声,“哥,您坐。”接着吟哦着曹孟德的《短歌行》来作掩护:
对酒当歌,
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
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
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
唯有杜康。
……
“唔,老爷今晚兴致真好,吟起诗来了。”紫桐自以为夫人答应自己给老爷纳妾,也就作张作致,麻麻利利把酒菜摆在石桌案上。把酒倒进特意拿来的两只“宫僚雅集杯”里,她站在一旁,准备侍候两个老爷喝酒,“大老爷,二老爷,要不要紫桐为你们唱支曲子?”
“放肆!”这不是时候,张廷玉绷着脸朝紫桐示意,“下去,下去!”
紫桐撅着嘴走了,廷玉转而和颜悦色地说:
“哥,弟不胜酒力,今晚也陪哥痛痛快快喝个够。”他把“雅集杯”端了起来,递了汤文正公的那只给兄长,自己端的却是岳父那只最小的“渔洋杯”。
张廷瓒端起“汤文正公”一饮而尽,抹抹嘴道:
“索额图两代功劳盖世,太子天性仁善可亲、读书习武样样用功,他又是第一位皇后唯一的亲生。要不是众阿哥觊觎太子帝位,明争暗斗,蒙混今上,索老相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如果兄长想保全主子,就不要把太子和索额图牵扯在一起。”廷玉抿了口酒,又给廷瓒满上,说,“再说,当今皇上,也不是好蒙混的。”
“你以为大阿哥、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那些个人干的事,皇上全知道?”廷瓒索性自己拿了酒壶,一杯接一杯自饮自酌。酒力使他面色潮红,头脑发昏,说话更加放肆,“你以为当今是何等样人主?”
“自然是明君!”
“明君?前朝四位顾命辅政大臣,苏克萨哈被绞死、鳌拜死于狱中、遏必隆囚禁论罪,只有索尼还算善终。现在索尼之子又被拘禁,这也算明君?”
“岂止明君!”廷玉正色道,“乃百年未有之圣君!明太祖虽有今上的文功武业,却没有今上的学问、远识。即学问一道,能诗词,善书画,辨八音之律,通算数几何,精天文,明地理,曾自测黄白二道,还会七种夷语。此种学问,哥,即便不是皇上,你比得过他么?”
廷瓒已醉得有了六七分,说话含混,只是摇头。
“惟今上学识渊博,所以既具深谋远虑,亦有包容之怀。”廷玉放下“渔洋杯”,缓了口气说道,“你还记得明珠之变那次五十大寿吗?噢,那次你没去,爹叫我去了。那是康熙二十六年,我还小,却也烛微幽著,旁观者清。当时,明珠与索额图争权于朝,争利于市。对于一国之君来说,谋私犯的是人情,尚可容允;攫权犯的是圣忌,那就非扳倒不可。明珠、索额图就是瞧不透这个。后来的事你应当记得——”
“记,记得个……”“毬“字还未出口,廷瓒已是醉得一塌糊涂。
“明珠一倒,二十八年,皇上命索额图去尼布楚与罗刹国划界签约,把三十多岁的佟国维拔为宰相,取代了索额图。佟上任伊始,仗着是国舅,大刀阔斧,连连题奏,整顿六部侍郎以上官员,汰冗拔贤,涮新吏治,一时颇得人心。二十九年等索额图从东北回来,朝局已面貌全非。皇上宽厚,没把索额图一掳到底,还挂着宰相的虚衔,让他坐了十几年冷板凳,给点颜色,受点教训。复起复拘,乃索额图自食其果……”
不知听没听进去,廷瓒突然放声号哭。廷玉也不知兄长是终究喝醉了,还是情动于衷而形于外,只见他悼丧般撞天抢地号哭道:
“太,太……子,咱,咱……都,都……完……完……了,了……”
最后竟歪倒在石鼓上。这时,紫桐闻声跑了过来,已经把大哥搀扶起来的张廷玉,有几分狼狈地冲这位未来的小妾喊道:
“紫桐,大老爷喝醉了,快快叫人套车,把他送回府上去!”紫桐拔腿就要走,他又叮嘱,“你也跟去,告诉大奶奶,最近无事不要让老爷外出喝酒胡侃。”
紫桐和家仆送大哥走后,张廷玉久久不能平静。索额图拘禁宗人府,还不说牵不牵连太子,光说六部各府,就不知有多少人如丧考妣,人心惶惶。
张廷玉的分析一点不错。夏历五月壬子,康熙从黄河巡视河工回京,翌日,即服阙,临朝视事,会议上书房,口授惩处索额图的谕旨,叫张廷玉记录在案:
家人告尔,留内三年,有宽尔之意,而尔背后怨尤,议论国事,结党
妄行;举国皆系受朕深恩之人,若受恩者半,不受恩者半,即俱从尔矣。
去年皇太子在德州时,尔乘马至皇太子中门下,即此是尔应死处,尔自视
为何等人耶?朕欲遣人来尔家搜看,恐连累者多,所以中止。若将尔行事
指出一端,即可正法。念尔原系大臣,朕心不忍,令尔闲住,又恐结党生
事,背后尤怨议论,着交宗人府拘禁……
皇上的谕旨有理有节,有柔有刚,有恩有怨,令人口服心服。索额图终于未能逃过此劫,不到年底,就一命乌乎,死在幽禁的宗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