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节 锦瑟(2/2)
可朱崇祯这套书,渐渐的便显出不同来。书有百套,便有架构。便如孔子做春秋,司马做史记,有取有去。而这一取一去之间,便看出做书人的高明来。
更何况,这译书,说的是百套,而不是百部。因为每一次刊印新书,常常便是有主有附,便以最近出的那部《1787年联邦制宪会议记录汇编》为例,此书乃是辛亥年耶鲁大学新新出版之作,洋洋洒洒数百万言,翻译已是不易。但亦还有辅书,一本名叫《罗伯特议事规则》,乃是专门教人开会议事的教科书;另一本乃是自著,名为《美利坚政制简史》,将美利坚合众国自1776年发表dú • lì宣言始,其国内dòng • luàn与政制沿革,并如今的缺陷与困境,娓娓道来,虽然简明,却考据充分,资料翔实,脉络清晰。
便是如此了,朱崇祯这译书,其实不止是译书,更像是汉家治史,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借得不过是西方经典的一个壳,表述的,却是自己对如今世事的洞察与辨析。方此中华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之际,正是重现春秋诸子百家争鸣之时,此刻朱崇祯虽只是抛砖引玉,一鸣在前,但其光芒却如北斗辰星,耀人心目。
若不是如此,如何能引得那无数饱学之士,刻苦思研,竟说出“为学不治方生译,读尽诗书也枉然”这等话来?若不是如此,载泓这般的天之骄女,又如何会青眼于他,因书思人,即使一面未识,却暗自倾慕?
载泓的心事,本来只有王士珍这等心腹才略略猜得到,只是辛亥年以来,商务馆译书屡屡拖延,载泓屡屡催问,被看门的赵老四听到,报告于载沣,载沣细察之下,这才明了。如今他这一语刺出,便是剑客封喉,将载泓的心刺的通透。
哪里料想的到,这朱方生,会是越州那个小小的少年呢?人生如水,勾折反复;造化弄人,偏有这等煎熬。
载泓身如风中之烛,摇摇摆摆,好一会儿,淡住身形,并不回身,强自压抑着自己的声音,慢慢说道:“万里江山,自有我清门一肩来担;十年之约,也自有我一身任之。用不得摄政王挂心。摄政王只要不做那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就是我清室之幸了。”
说完,便开门进屋,不一会儿,屋内便传来铮铮的琴声。那载泓,肝肠寸断之下,居然能安安稳稳的在屋内弹起琴来!
载泓一进屋,王士珍便站了起来,他心中已经无比愤怒,冲着两个王爷一拱手,冷冷说道:“摄政王,庆亲王,此刻士珍身是清门的谋士,便不用再行朝廷的礼了。二位王爷所来究竟为何,我已尽知。我家门主已在弹琴,这等俗事,我们还是另去别地谈论,不能扰了门主的兴致。”
王士珍这话,说的好生无礼。但奕劻和载沣相互看看,虽然心中又怒又恨,也只能干笑了两下,最后还是奕劻说道:“既然如此,咱们便去摄政王府吧。”
素来这谈判,需要双方都有些底牌,才能讨价还价,可如今摄政王手中,只有相求,却无相予,这般哪里能说的上谈判?那王士珍,本就手腕高超,局势通透,先前又被载沣献书讽言之事,弄得愤怒交加。所以这谈判一开始,他就寸步不让,条件更是提的严苛无比,一定要载沣下罪己诏,闭门思过,更要以摄政王仪仗接载泓回府。载沣虽然不愿服输,但架不住奕劻也在那里帮着相劝,便只好将这苦果吞了下去。
王士珍吐尽这口恶气,大步出了摄政王府,只觉天地宽了许多,这晴空也越发的湛蓝清澈。他翻身上马,没有去百花深处胡同,却打马直奔肃亲王府去了。
既然已经谈妥,载泓起复已定,一切便迅速了很多。第二天,摄政王载沣便代宣统下了罪己诏,将国事政权还于隆裕太后,自己回府中闭门思罪去了。
摄政王这一退位,满清便立刻显现出一个有着百年存续的王朝所应有的实力。北洋新军第四镇、混成第三协、混成十一协,迅速整编为第一军,在冯国璋统领下,再不迟疑,日夜兼行,两日之间,便沿着京汉铁路,狂奔到了信阳大营;段祺瑞领北洋第二军,下辖北洋第五镇、混成第五协、混成三十九协,也紧随其后,飞奔向信阳参战;其后补充的粮草、军械,从各地源源不断的送往信阳大营;一直声称足疾未愈的袁世凯,也即刻收拾行装,启程从彰德南下,亲自赶去平乱。良弼则统率北洋第三军,即原北洋第一镇,坐镇京师,虎视四维。
又有两江总督张人骏,全力弹压东南;江宁将军铁良统领江南满营,张勋戒备新军第九镇,前出荡平东南乱党。
一时之间,南北各地,车轮滚滚,马蹄翻飞。辛亥之战,汉满之争,今时今日,才始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