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37.(1/2)
粗糙的破麻衣裹在身上,两米多高的大汉肩膀本就宽厚,再加上常年伐木造船,导致他的手臂肌肉也十分壮实,整个身体呈现夸张的倒三角。
布满厚茧的手腕垂下,上边沾满了泥土与汗渍,还有一路上来时被刮到的细小伤口。
可阿方索却浑然不觉般,只近乎痴傻地看着眼前的大树。
厚厚的嘴唇张开,同胸膛一起,因山路匆忙而不断起伏着,瞪圆的眼底更是盛满了不可思议。
他放眼看向星空下的那棵老树,干涩的喉结滚动,手指微抽,发出简单短促的音节:“啊,啊--”
山野悠悠,没有人回应他。
就像他幼时偷望大海,同样没有人回应他一样。
阿方索自小就比别人要大一些,这体积一出生便害死了娘。
襁褓里的孩子张嘴哭不出声,倒是他爹一阵痛极的哀嚎。
荆棘时代的孩子本就不易,没娘的更是难。
正巧阿方索还不会哭,人们望着他爹的样子,都以为他也没活太久。
可阿方索却安安静静,没有声响地活下来了。
巴尔干人再见着他时,便是他跟在他那死了老婆后便浑浑噩噩的爹身后,踉跄捡鱼扛肉的样子。
也不知道吃的什么东西长大,身体比大他三四岁的孩子还壮实些。
等到十岁那年,竟是比他那一日不如一日的爹身子骨都庞大了。
这一看就该是个打猎的好苗子,可阿方索却总打得心不在焉。
他背对失去妻子后便阴沉潦倒的父亲与家,一双眼只穿过窄小的窗户,日日朝海的方向看。
太阳是自这个方位升起的。
海枝将水果砸在他脸上,笑话他说:“怎么,你这是不想上山,想下海了?”
阿紫拉拉海枝:“你要给他水果就好生给。”
阿方索垂下眼睛不说话,吭哧吭哧地把黑色的果肉给吃了,然后继续盯着海看。
海枝做鬼脸笑他傻大个,阿紫在旁拉着,大木闻声过来让他们安静,大青毛都没长齐地跟在背后,阿方索他爹一个开门便把所有人都赶走。
大孩们四散而去,只有阿方索还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
这样的戏码几乎每天都会上演。
直到后来,仗打赢了,他爹死了,阿紫死了,海枝和大青重伤,就剩大木一个人还记得来看他。
可那时的阿方索却不再呆在屋子里了,他离开木屋,坐在了海岸边。
高大的身体像岸边一座沉默的小山包。
浪起浪伏,春风冬雪,只有阿方索岿然不动。
他消沉了好一段时间后,突然就开始伐木。
没人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有痊愈后的海枝日日盯着他手里的木工看,并在那船只渐渐成形之后,义无反顾地登了上去。
那是阿方索第一次造完整的船,谁知道那船到底能不能征服苍茫的大海抵达其他岛屿?会不会在半途突然出现事故?
阿方索自己都不知道,但海枝却信他,说他看了十几年,巴尔干没人能造得比他更好,她要用他的船证明母树是错的,她要乘船找到更厉害的武器,更强大的力量,并将它带回巴尔干。
然后在阿方索未登船前便扬了帆。
一晃四日回归,船破了,人也浑身是伤,至于东西,自然是什么也没捞着。
海枝不信邪,她把海上的情况全部告诉了阿方索,让阿方索将船只改造,却还是不肯带阿方索走。
她这次有好好对阿方索解释,说毅哥腿伤了,阿莲刚生完,阿方索现在是个男子汉了,自然得留下来帮忙看护着。
然后不给阿方索反驳的机会,便又一次扬帆起航,最终八日未归。
这八日下来,阿方索每天早上起来都会从巴毅家路过,看看他们,等伐完木后,再看看他们,便坐回海岸边,盯着船和海抓自己的头发,样子一天比一天拧巴,人也一天比一天急躁。
他想造艘更好的船出去寻人,不能让旁人再犯险,所以他可以自己去。
但要如何在海上控制风向这一块阿方索却怎么也摸不着头脑。
跑去求助孙夫人,孙夫人不仅拒绝,还警告他不准再造,厉声询问他是不是也想成为像她和海枝一样的罪人,最终后悔一辈子的后悔一辈子,回不来的回不来。
城里的人虽不明着说什么,但伴随着船只一日日不见踪影,嘴里自是像孙夫人一样,也不断地念叨起母树、赎罪这样的字眼。
母树母树母树,每一个人都说母树,可母树究竟在哪里呢?
她为什么不允许巴尔干人出海,为什么将孙夫人定为罪人,如果向她认错赎罪的话,迷路在海上的人真的就会回来了吗?
阿方索是抱着这最后一点希望开始在山上游荡的。
他知道深山里有血仆,知道巴尔干人最后一次试图进入分界区后死了近一半的猎魔人。
他不是一个好的猎手,无法独自进入分界区,游荡的那几天先是被护卫队赶回去,又是被普通狼只追得满山跑。
但阿方索还是没有放弃。
他想要看看巴尔干人数百年未曾见过的母树,他想知道如果见到了那么多人念叨的母树,船只是不是真的就会回来。
他日日游荡试探,终于有一天,阿方索看见了从山对面、从分界区里走来的客人。
他听见了其中一位客人在同另一位客人说着“大树”之类的词眼,两人披着夕阳而来的样子实在是美好极了,阿方索在愣怔片刻后,第一反应以为那是血仆给他制造的幻觉,于是转身就跑。
然而那客人追了他一路也没追上,阿方索这才意识到,那是真的人,血仆不可能追不上他。
他一路跑下山,激动地“告诉”巴尔干人,分界区里来人了,那些人提起了“大树”!然后连忙回到自己的海岸边激动地守了一夜。
他以为山上的变化能带动海里的变化,可他的船还是没有回来。
于是次日,当阿方索再一次在山上遇见客人之后,便背着他的小木篮,下决心向分界区进发了。
摸索记忆找到前一天客人来时的方位,再一步一个脚印往陌生的地区探,他想或许还是得自己亲自去向母树赎罪才行。
阿方索马不停蹄地走了将近一天的时间。
他在路上被狼追过,被飞鸟袭击过,也在山地里打滚过,最后终于抵达了这里。
他以为他会看见愤怒斥责他为罪人的神明,以为会看见高高在上将他置之不管的母树,以为会看见缠绕污血与怨气要他赎罪的泥潭。
阿方索什么准备都做好了,只要母树真的能让海枝他们回来,让他怎样都可以。
但事实是阿方索只看见了一棵苍茫的老树。
她静静地躺在星空下,通体全黑,毫无生机,根本什么也做不了的样子,同巴尔干这些年流传下来高高在上的神明形象相去甚远,也将阿方索这一路上来的思绪和祈祷衬得多余极了。
可阿方索却依旧呆呆地走向她,下意识想伸手触碰她死寂的树皮。
最后不知何时在她身下沉沉睡去。
树下的栖息实在是太安宁了,宏大的老树为来人支出了一片天,以树干将人环住,当真像是母亲的双手,守护人的梦境。
而当阿方索再度睁开眼时,时间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向了又一天黄昏。
他就这么在不自觉中失去了一个白天的光阴,却全然不觉可惜,内心盛着近些日来从未有过的平定安宁。
一身黑衣的青年坐在他附近的树干上,昏黄的夕阳照落在他浅色的发间,晕出柔和的光晕。
他似乎等了有一阵了,瞧见阿方索睁眼,才从树上一跃而下,站在阿方索面前问说。
“你还想造船吗?”
*
从山脚到分界区内的深山,这条路又远又不好走。
尤其温山眠还带了个巴毅。
不得不说前一天在巴尔干城里跑了一整天这件事最终还是给巴毅的腿带去了巨额的负担,他这山爬着爬着,人就不太行了。
但巴毅不敢怠慢,因为他发现温山眠自打选了这个方位之后,心里就好像有谱一样,一直是朝一个方向前进的。
听巴毅说了越多阿方索的故事,温山眠前进的方向就越坚定。
“……您是觉得阿方索在这边吗?”巴毅后来忍不住问。
温山眠说:“嗯,我前些天在这个方向遇见过他。”
如果阿方索真的如巴毅所说,自海枝迟迟不回来后就一天比一天着急,温山眠觉得他很有可能会因为遇见了自己,而自发前往分界区。
因为巴毅口中的阿方索就是这样的,或许沉默孤僻了些,但却勇敢坚毅。
敢于想巴尔干人不敢想的海洋,自然也敢于前往巴尔干人心心念念多时的深山。
“可要是他走的不是这边--”
“那多半也是找母树去了,我们去那里等就好。”温山眠说。
巴尔干人未从温山眠这亲口得知他从分界区出来的细节,都会在第二天白天直接派护卫队出去搜索,阿方索可是亲眼看见他从分界区出来的,对船只未归那么着急的情况下,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机会?
巴毅听了温山眠的解释说:“对,对,确实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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