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外室(1/2)
朱家住得离敬国公府颇远,马车在熙攘的街上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算抵达。
三进的院落临街而立,两侧垂柳成荫。
玉妩望着熟悉的那扇朱漆大门,心里只觉五味杂陈。
她不是头回来这里。
钟玉嫱刚出阁的那会儿夫妻感情融洽,婆媳间处得也和睦,因钟家跟敬国公府和时太傅的府邸常有来往,朱家二老也常以姻亲的身份登门拜访,往来频繁。玉妩曾跟随母亲来过朱家好几回,对这座院落熟门熟路。
那时候,朱逸之还是她心目中光风霁月的姐夫。
如今再来,却已物是人非。
马车在府门前停稳,原本坐在角落里晒太阳的门房瞧见一溜三辆马车驶来,除了自家少夫人外,还有淮阳王府的华盖香车,匆忙跟小厮叮嘱了声,而后满面堆笑地迎上来,殷勤行礼引路。
很快,朱夫人母子也迎了出来。
今日正逢休沐,朱逸之并没同他父亲那样外出会友,而是闲居在家中。
年过弱冠的读书人,因着在朝堂稍有历练,姿态倒是稳重。瞧见从前一团娇憨天真的小姨子已成了王府女眷,礼数上半点儿都没敢怠慢,拱手行礼后又恭恭敬敬地向韩氏行礼,“岳母亲自过来,是小婿失迎了。”
韩氏颔首,脸上殊无笑意。
彼此寒暄后进门,气氛有些尴尬的僵硬。
玉妩留心打量朱家母子的神情,只觉朱夫人脸上隐有怒气,朱逸之的神情间更是藏有烦躁不耐,仿佛碰见了多麻烦的事情一般。
是她们的造访令对方不快,还是有别的缘故?
她心里暗暗疑惑。
走进中庭,东边的小跨院里是客厅。
朱逸之跟钟玉嫱搭话两回都遭了冷淡,又不好招惹小姨子,转头去朝岳母献殷勤。
玉妩正好得空,打量满院情形。
忽然,她觉得身后不大对劲,心有所感似的回头望过去,目光恰好落在背后的西厢房门口。那屋子的门扇原是半掩着的,这会儿却从里头拉开,有个年约四十的妇人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瞧过来,一脸的精明,像是久在市井厮混的人。
见玉妩回首,她迅速收回脑袋,掩上屋门。
这鬼鬼祟祟的姿态霎时勾起玉妩的疑心,她顿住脚步,向身侧的钟玉墙道:“看来我和母亲来得不巧,姐姐家里今日来了客人,被咱们打断了。”
“客人?”钟玉墙微诧,举目四顾。
玉妩道:“就在厢房里呢,我瞧着眼生。若当真是有客,姐夫和夫人也不必客气,尽管先招呼她,我们去姐姐那里坐会儿。母亲觉得如何?”
说话间,她的目光扫过朱逸之母子。
朱夫人尚且镇定,朱逸之的神情却分明有些紧张。
韩氏显然也看出来了,从善如流地道:“既是如此,亲家母先招呼客人吧?”
“不用,不用!”朱夫人赶紧摆手。
旁边朱逸之也忙道:“岳母说哪里话,您和妹妹难得过来,自是要好生招待的。那是个远房亲戚,因许久没见家母,过来说说话罢了,有人陪着呢。”说话间频频瞟向背后,见厢房门扇紧闭,再没动静,似暗暗松了口气。
玉妩原是来给姐姐撑门面,见状愈发疑惑。
她回望厢房,趁空跟母亲耳语了两句。
韩氏会意,轻轻颔首。
一群人进了厅,朱逸之母子殷勤招待,似浑然忘了先前对钟玉嫱的刁难冷落。
因有玉妩在,朱夫人还奉承了淮阳王一通。
韩氏淡淡应着,等她热热闹闹说完了,将话锋一转,道:“今日咱们过来,其实是有件事要跟逸之商量。外子近来身体抱恙,我一人忙不过来,想着嫱儿暂且得空,想带她回去住上半个月,好尽心照料。不知你意下如何?”
朱逸之神色微肃,忙道:“岳丈的病严重么?我同嫱儿一道去吧?”
“算不上严重,就是身子不大舒服。两个女儿都出了阁,家里头冷清,于养病不宜。玉妩那头走不开,想着这边近来无事,便想让嫱儿回去陪伴半月。你还有公务在身,不必劳动,就只是嫱儿回娘家后,这边……”
韩氏微露难色,看向朱夫人。
朱夫人岂能不知道这沉吟的意思?
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钟玉嫱既进了朱家的门,原该勤谨侍奉公婆,襄助夫君,哪能因钟固言身体微恙就搬到娘家去住,还要半月之久?韩氏提起这茬,分明是因钟玉嫱先前受了委屈,有意维护女儿。
换在月前,朱夫人断不会答应。
可如今情势终究不同了。
听说淮阳王临行前,乔国舅曾亲自登门谢罪,过后敬国公府设宴款待淮阳王夫妇,极为恭敬。近来京中又盛传当初敬国公夫人仗势欺人,肆意往钟家女身上泼脏水,如今愧疚卧床,闭门不出,足见淮阳王起复后的本事。
数月之间,风向早已改变。
陆家、乔家都得罪不起的人物,岂是她能招惹的?
朱夫人看了眼钟玉嫱,又瞥向华服丽色的玉妩,终是没胆量径直驳回,便只含笑作难道:“其实咱们两家离得近,嫱儿若有意照顾,回去住上两日便可,倒用不着半月。叫外人瞧着,像是小夫妻闹别扭了似的……”
话音未落,便被钟玉嫱打断——
“母亲说得没错,确实闹了别扭。”
朱夫人的笑霎时僵在了脸上。
钟玉嫱也不遮掩,起身微微屈膝,“儿媳直言,还望母亲勿怪。前阵子家中遭了波折,我与他确实闹过许多不愉快,母亲都是知道的。如今家父抱恙,我回家住一阵子,既是为照料病情,也是想让心绪宽畅些,免得心存怨怼再起争执。”
“你——”朱夫人未料她如此直白,面色微变。
朱逸之亦觉尴尬,忙扯着她衣袖,赔笑低声道:“母亲跟前胡说什么呢,先前我有疏漏之处,回头定会好生弥补。岳父既抱恙,我陪你同去探望,也可尽尽女婿的孝心。何必闹着要回娘家?”
“是不是胡说,有什么要紧?”玉妩捻着茶盅适时开口,抬眉望向他,“姐夫若有块垒,自有外头的广阔天地,能呼朋引伴,喝酒畅怀。姐姐没这般福气,就只是想回府住几日,难道也不行吗?”
语气清冷,迥异于寻常的柔和甜软。
那双清澈眼眸里,甚至隐有薄怒。
朱逸之到底不愿招惹王府,只好尴尬笑道:“是我大意了,既是如此,我送嫱儿去吧。”
“不用。”钟玉嫱拒绝。
朱逸之噎住,面色更僵。
三言两语之间,原先强颜欢笑的氛围彻底化为冷清。
再坐下去就只剩尴尬而已。
韩氏没多逗留,携一双女儿辞行,钟玉嫱连屋子都没回,只带了两位贴身伺候的丫鬟仆妇与玉妩一道出门,登车同乘。
直到马车辘辘驶远,钟玉嫱才低声开口。
“母亲怎么忽然提起这事?”
“是她的意思。”韩氏点了点玉妩的手,面露微笑,“朱家先前欺人太甚,如今你独自回去住半月,也不算理亏。何况,厢房里那妇人鬼鬼祟祟的,朱家母子分明在隐瞒什么,你若留在那儿,他们定会提防。不如先回家住,再让人留意着,还能让他们露出马脚。”
“那人确实古怪。我说呢,好端端的戳我做什么,险些没反应过来。鬼灵精!”
钟玉嫱说着,屈指敲妹妹眉心。
玉妩忙往母亲怀里躲,口中笑道:“好在姐姐说得痛快,省了许多唇舌。”
剩下的就是瞧瞧那妇人身上的古怪了。
*
没过多久,这事儿就探清了虚实。
原来那日玉妩等人离开后,妇人便被朱夫人拽到了屋里,连同朱逸之一道,叽叽咕咕地闭门说了好半天话,期间隐隐还有争吵之声。后来屋门打开,朱夫人出来时脸色极为难看,那妇人手里夹了个包袱,匆匆走了。
当天晚上,朱逸之便被他父亲狠狠教训了一顿。
后来妇人就未再登门。
钟玉嫱的陪嫁丫鬟设法打听过,府里没人知道有这门亲戚,以前也从未露过面,很可能是朱逸之胡诌的。
而据玉妩留下的眼线所报,那妇人出了朱家门后,便七弯八绕回了住处,是城南花枝巷的一处小宅子。据周遭街坊邻居所言,那宅子里头住了孤女寡母,外加一位做粗活的仆妇,三月前搬到这里来,平素除了仆妇外甚少出门,也不怎么跟周遭打交道。
只有位男子偶尔过来,年轻俊美。
这些消息陆续报到跟前,玉妩疑窦丛生。
因关乎姐姐的终身大事,这日后晌,她便改了装扮,与钟玉嫱同乘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到花枝巷去瞧。
巷中门户林立,那宅子门扇紧闭,悄无声息。
在拐角处等了约莫两炷香的功夫,才见门扇推开,做粗活的仆妇走了出来。
玉妩递个眼色,檀香很快将人叫到跟前。
这仆妇姓周,原是丧夫寡居后寻了个洗衣裳的差事谋生,后来随那对母女进了这院子,因与周遭人都不认识,口风颇严,甚少透露院里的消息。不过只要给足了银钱,想打探院里的消息,却不算太难。
檀香依着玉妩的叮嘱询问,周氏的回答便清晰传入车厢里——
“里头住的是位姓白的姑娘,原是家里落难无依无靠投奔到京城来的,被亲戚厌弃,也没个着落。后来碰着有缘人,租了这院子给她娘儿俩住,吃穿都不用发愁,也算是有福气了。”
“那位白姑娘长得如何?”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