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画架(2/2)
“别人对你有他们的判断,我对你有我的判断。”他继续低声说,“我只相信我自己的判断。永远。”
她缓缓咬住唇,逼退着眼里暗暗涌起的潮湿雾气。
“这一生很短,你已经是我人生的一部分了。跟你分离就跟断掉我的手或者脚一样没有区别,血肉淋漓,然后永久的残缺。”
他背对着她,低哑声音里有一瞬脆弱:“你不能这么残忍。”
裴旖咬紧了嘴唇,皱眉仰起脸忍泪。面前的人从玻璃里看着她,哑声嘱咐:“以后别说这种傻话了。”
她以为他没看见,抬起手飞快擦了下泪,睁开眼时才看到他已经转回了头,看着她的漆黑眼底隐约像是潮湿,但是她看不清楚,因为她眼前灼痛模糊,只能看见他在朝自己走过来。
“这是一场噩梦,或者你也可以把之前的人生都当成是一场长长的噩梦,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梦醒了。”
他在床边坐下,抬手捧起她的脸轻轻擦泪:“这不是好事么,哭什么。”
裴旖热泪滚烫汹涌不停,灼得她鼻息和喉咙都哽痛。她往后退着想要挣开他的手,他沉默放开她,下一秒,将她揽进怀里。
她小幅挣了挣,被他强势按住拥紧。她伏在他怀里被禁锢得动不了,最终放弃挣扎,脸埋进他肩膀里,鼻息间的热气轻而短。他感觉到她在屏息忍耐,抬手轻轻抚着她头发,心脏沉闷窒痛:“没事了……没事了旖旖……全都结束了……”
裴旖紧紧攥住他的衣襟无声摇头,眼泪在他肩上涸出一滩潮湿,他越是安抚,她就越是难受,最后,她终于松开绷紧的手指,伏在他身上小声哭了出来。
他不会知道,对于她来说,噩梦醒了也不是好事。梦醒了他还在她身边才是最好的事。
她多希望这真的是一场噩梦,她多希望这一切都是虚惊一场,她多希望自己能在醒来时轻松跟他说起自己做了场无厘头的梦,可是与她人生漫长的黑夜相比,这一瞬短暂的白昼才是梦啊。
裴旖阖着眼抱住了身前的人,热泪沿着睫毛溢出。对方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双臂收紧,俯首在她耳边低声卑微恳求:“旖旖,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你相信我一次,就这一次……你也不要离开我,你不能离开我……求你,答应我,好吗?”
她在他耳边抽噎,低微声音细密折磨着他每一根神经。他低头吻着她的头发、耳廓、脸颊,无措于还能怎样继续表达,他的心意,他的爱情,他的全部。他爱她啊,他怎么会舍得走呢?
很久之后,怀里的人倚在他身上渐渐停止了啜泣。他低头细致擦干她的眼角,把她脸上粘住的头发掖到耳后。她垂着眼没有躲,也不吭声,他亲了亲她额头,低声问:“去洗把脸?”
她摇摇头,他俯身从桌上拿了张湿巾,轻声哄着:“那把眼睛闭上。”
她听话闭眼。他把她脸颊上的泪痕细细擦干后,垂眸看着她柔软乖巧的模样,静静坐在他面前,仿佛没有他的指令永远也不会睁开眼睛。
他无声看了半晌,低下脸,吻了下她的唇。
“旖旖,是我不能没有你。”
她睫毛轻颤了颤,像是又要被他惹哭,他大掌扣住她的头,再次吻了下来。
那些难以用言语表述的情感,那些强烈又卑微的祈求,全部化为唇齿间的交缠,深入执迷,无法分开。
恍惚间她想哭,又想笑,胸腔里小心压抑的委屈与依赖一发不可收拾,爆发冲击着她的理智,这一生很短,赌一次吧。
就算是美梦也终会有醒来的时候,就算是白昼之后的黑夜更加深重,她可以不相信自己,但是不可以不相信他啊。
她闭着眼仰起脸,紧紧抱住了身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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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之后两个人都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出院那天早上,沈晏凛去见主责医生。对方尽职叮嘱过复查事项后,脸色不太轻松:“她现在身体上的状况都还是其次,我觉得她心理上的问题比较大。”
“昨天查房时我看她胳膊和腿上都有新的淤青,你也看到了吧?”
沈晏凛凝重点了点头。
“我建议你把家里面尖锐的、有破坏性的物品都收起来,平时多带她出去走走,多跟她交流,散散心,疏解心情。或者她有没有什么爱好,书法、画画、手工这一类的,让她把精神都聚焦到这些事上来,别让她老闷着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还有,抗抑郁的药一定按时给她吃,镇定的药物看她的情况,如果她情绪平稳的话,可以酌情逐步减少。”
他点头,沉声应:“我知道了。”
回去病房时她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房间里保洁员刚打扫过,正开着窗通风,她穿着一条象牙色的裙子,背对着门坐在床边出神望着窗外,全然没有察觉他走进来。
他站在身后望着她,恍然间觉得她背影又消瘦了不少,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裙摆时她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有一瞬间他甚至都担心风太大会将她吹得消散。回过神来时他被自己眼前那瞬幻象诧异惊住,心有余悸走至她身侧,抬手揉到她的头发上时才找到实感:“这么快,都整理好了?没有落下的东西吧?”
她仰起脸,轻声回:“都检查过了。医生说什么了?”
他笑着答:“说你恢复得很好,要按时回来复查,还要按时吃药。”
她有些负担地点点头,少顷之后,小声请求:“我能不能少吃一点?”
沈晏凛无奈揉着她的脸颊,半晌没有回应。她每天的药加在一起大大小小有将近一百粒,有好几次她吃到最后都吃得趴在卫生间吐了出来,他看她呕得眼泪汪汪既心疼又没有办法,还得硬下心来倒出来药让她再吃一次。她每次都幽幽怨怨看他一眼,也不反抗,闷闷地接过去吃掉,搞得他这个坏人内疚不已,内心纠结斗争良久之后,擅作主张:“今天晚上可以少吃一次。”
“真的?”她抬起脸,眸底久违的亮了亮。
“真的。”他的心情也蓦然晴朗,俯身吻了吻她脸颊,拉起她的手,“走,我们回家。”
他们直接开车去的新家,一路上的氛围轻松不少。她握着手机给他念外卖里的火锅食材,他选了几样,扭头朝她笑:“说得我都饿了。”
“我也有点饿了。”她想了想,细声征求他的意见,“火锅要晚上才能吃,我们先去吃点别的好不好?”
沈晏凛略微思索,罕见没有顺着她:“不好。”
身侧人的小脸上露出不解,但也没有追问。他无声淡淡翘起唇角,直到两人进到新家里,她看着餐厅里精心布置的气球和鲜花,惊讶回过头看向他。
餐桌正中摆着一个花纹精致的浅黄色蛋糕,一只半人高的白色兔子玩偶笑眯眯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脖子上打着喜庆的红领结,像是在欢迎他们回家。
沈晏凛从身后抱住她,低头吻她耳朵:“先吃块蛋糕吧,行吗,老婆大人?”
她轻笑了声,侧头躲他的吻:“痒。”
他追着她吻了一会儿,最后在她下颌停了下来:“旖旖,这个家现在还有点简单,我们一起把它布置起来吧,好不好?”
她倚在他怀里软软应声:“好。”
“那就交给你做总指挥,我负责采购和体力活儿。”他收紧揽在她腰上的手臂,轻轻啄着她脸颊,“设计方案什么时候出一版给我看看?”
怀里的人被他说笑:“做体力活儿的是长工,不是甲方。”
“那我是既出钱又出力,哪里去找我这样优秀的长工?”
裴旖淡笑着拍他手臂:“沈长工,先去把蛋糕切了。”
他搂着她敬了个礼:“是,裴老板!”
下午茶之后他们开始归置东西。更确切的说是长工负责摆放,长工夫人坐在沙发上指挥。
“这个放阳台吧,往左……再往左一点。”
“这个跟那个蓝色的放一起……嗯,放抽屉里。”
“这个你也拿过来了啊……我不想要……那就随便放吧。”
沈晏凛在房子里环视一周,最后把手里的画架摆到了客厅的空地。东西基本安置完毕,他走过来瘫到了沙发上,头往她怀里倒。
裴旖垂眸抚他的脸,他顺势枕到她腿上,阖着眼握住她的手狠亲了几口,不平道:“晚饭你做。火锅沸腾之前别叫我。”
她轻轻笑:“好。”
他们就这样安静倚在沙发上,不多时,沈晏凛迷迷糊糊真有了睡意。
他这段时间在医院休息得就不好,狭窄的硬椅子快要把他睡出脊柱弯曲。此刻的沙发虽然也不是十足舒服,但是枕在她身上又有免费的面部按摩,他已经相当知足,闭着眼睛沉沉进入梦乡。
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沈晏凛平躺在沙发上,坐起来茫然扭了扭脖子,余光瞥见餐厅门缝里有亮光。
想到她真在给自己准备晚餐,他既愉悦又担心,担心她一只手不方便会又勾起来不好的情绪。他放轻脚步从客厅走过来,悄悄推开一条门缝,房间里火锅已经摆上了桌,桌子旁的人系着围裙,长发松垮挽起,脸庞在缭绕热气中朦胧而温柔,整个画面无限岁月静好,直到他看清楚她手上的动作时,表情霎时间冷掉僵在脸上。
煮得滚烫沸腾的方形金属锅,锅身四周都谨慎贴了「高温误触」的提示。
她低眸细细看了许久,缓慢张开受了伤的那只手,覆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