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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弟,起来，京中有变，父皇让我们先逃出去。”

睡意朦胧间,萧言被人从床上抱了起来，连衣服都没穿好，人就已经在寝殿之外了。

夜风微凉，他被吹了个激灵。

还是凤阳宫正殿。

被冷醒了的萧言只需看一眼，就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他没有被绑,也没被人盯着，但是他知道,凤阳宫外,肯定是铁甲森森，作重重包围，他连这个正殿都出不去。

还真让阿颜猜对了。

萧言抻直腿,活动手臂,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才施施然地站起来,到处看——这是他人生最初六年生活的地方。模糊，可又仿佛刻在了灵魂深处。

身后的门被推开,他也不回头,像是没有听见动静，又像是不放在心上。

“你倒是自在。”萧策没好气。

萧言抱着手,笑道：“俎上鱼肉,任人宰割,除了等死，臣弟还能怎样呢。”

等死的人哪有这么悠闲自在的。

萧策根本不信他说的。

孙敬德叫人摆好炉火案几，摆上茶水点心后,一群人又呼啦啦的出去了。

殿门紧闭，唯一萧言站的地方漏下几缕苍白的光线。见到有吃有喝的，萧言也不客气，径直在对面坐下，拿起东西就吃。

萧策看着他，“你好像有恃无恐啊？”

萧言淡淡笑着，不答反问：“皇兄，你还记得自己六岁的时候在干嘛吗？”

六岁？

萧策心头一凛，望着萧言的眼睛不自觉凌厉了几分，但他很快发现自己反应过激，急忙敛起心神，不甚在意道：“这么久了，谁还记得。”

萧言两指握着茶杯，满面惬意，“皇兄贵人事忙，不似臣弟，倒是能记起一些。”

“什么？”他还记得？记得什么？

“当年宫廷惊变，是皇兄带着臣弟连夜出逃的，若不是皇兄，臣弟或许就跟父皇母妃一样，看不到大楚如今的大好河山了。”

萧言笑容浅淡，萧策看不出什么来，“可惜，如今你我兄弟二人却走到了如今的地步，六弟你说，谁人之过？”

当然是他的错了。

萧言心里暗暗骂了一句，面上却还是老样子，子不言父过，臣不彰君恶。君父再有错，也只能是臣子的错，可萧言并不想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大概，是天意弄人吧。”他想了想，如是回答。

皇帝乃是天子，天意弄人，错在他。

萧言是先皇最宠爱的皇子，萧策被撵出京城之时将他带走，对于先皇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刺激。有他在手，即便是先皇想做什么，都得掂量三分了。

知道萧言是故意回答，萧策也懒得纠缠这个问题，兄弟二人转了个话题，东拉西扯半天之后，终于让萧策找到切入口，将话题转移到了南疆大军上了。

南疆如今隐忧重重，萧策还不想开门延敌自毁江山，自然也不会蠢到调换驻防地，但是他以战乱需要人手为由，要调遣数名世家子弟南下，说是给萧言跑腿，至于萧言本人，尽可留在京城，远程调度即可。

一旦萧言默许皇帝插手南疆军务，而自己留在京城，到时候山高水远，事情将不再受他控制，没有了南疆大军做后盾，他也就成了叫人拔去利齿的虎，再无威势了。

想也不想，萧言就拒绝了。

他说，南境军驻守南疆多年，南境疆土之上，寸寸都是他们洒下的血汗，如今生死与共的将官被人取而代之，不仅是南境的将士要心寒，四境的行台军也将再无斗志。

将不敢死战，士不思守土，国将不国。

萧策耐着性子好说歹说，恩威并用，可萧言就是油盐不进水火不侵。

萧策怒了，一脚踢翻了矮几，茶具碗碟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外间的孙敬德听得动静，急忙带人闯进来，却见兄弟二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个气急败坏，一个气定神闲。

孙敬德知道，二人谈判破裂了。

“不知好歹，那你就一辈子躲在这凤阳宫里别出去了！”宽袖翻飞，萧策说罢就要出去。

他大步而去，有个内侍没及时避开，挨了他一脚。

“皇兄。”萧言还是这样叫他，可语调懒懒的，云淡风轻。

萧策以为他要改主意了，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却不想后者压根儿没看他，只是望着高处的横椽，平淡道：“您贵为天子，坐拥四海，脚下匍匐着无数人，其中可否有一人真心为你欢喜为你忧心？”

萧策一怔。

萧言继续道：“称孤道寡半辈子，皇兄满心满眼都只看到那一把龙椅，怕是已经忘记皇嫂了吧？”

原太子妃陈氏，当年放弃与他一同南下，甘愿留在平京做人质，才换来了先皇的安心，萧策造反时，根本没有顾及到她，而她呢，在得知消息时毅然决然的引火自尽了，只是为了不让他受制于先皇。

萧策坐拥天下时，她得到的，只不过是一个“懿德”的封号。

“你说什么？”萧策霍然转身，想找东西砸萧言，一时之间却什么顺手的东西，“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那些事情，如果可以，萧策真的不愿意再想起提起了，所以即便是有所怀疑，他也不敢去盘问，可是现在看来，萧言应该是知道了些什么。

萧言站起来，面色平静，“皇兄这般宠爱太子，除了所谓父子之情，更多的是愧疚吧？”

父子之情？呵！要是他还顾及父子之情，十五年前的那场腥风血雨，根本就不会发生。他不用被人当傻瓜一样愚养十年，阿颜更不用吃了这十几年的苦。

“你混账！”萧策大步而去，抬起脚就往萧言身上踹，后者脚下灵巧一转，他一脚踢在翻到的矮几上，矮几乍然受力，朝角落飞去。

“以前，臣弟竟从未发觉皇兄如此易怒，”萧言冷冷讥讽，“匹夫行径！”

“大胆！”他居然敢骂他，萧策勃然大怒，抄起矮凳就砸了过去，“大逆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