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三十七章(2/2)
总归看来看去,没有一个能及得上表哥。
所以,王氏这封信又点了她,王芳菲满心欢喜,立刻收拾行囊,一路北上回侯府。
时已七月半,再有一个半月,就是隆盛二十二年的殿试,秦浚收了心,下午也不去校场,只好好地温习功课,溪风则坐在书房,誊抄茶方——她根据秦浚收纳的各地茶方,还有自己的体会,竟也写出了一本茶谱集。
秦浚知道他喜爱这些,托陆天成和陆天磊,有空闲时找一些茶有关的消息,还被两人一顿好笑,说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弃文举走“茶举”。
对此,秦浚倒也没解释,只是笑笑便过。
却说这一天,宁和被打破,白羽敲门进来,低声说:“世子爷,溪风姑娘,侯夫人有请。”
白羽是跟来请的人打听过的,又加了一句:“表小姐来了。”
溪风知道,前头王家表小姐来住过小几个月,但因为秦浚不告而别,最终也回了蜀地。
如今,表小姐又来了,王氏的心思昭然若揭。
溪风看了眼秦浚,秦浚嘴唇抻平,道:“我们这就过去。”
他倒没有任何担忧,现在不同往日,王氏不会当着他的面前为难溪风。
且说二人去雅元院,甫一进门,就听到几声欢笑,一个声音娇滴滴的:“姑母若喜欢我绣的纹样,改日我再多绣几个,给姑母挑选。”
王氏回:“这丫头真乖,这般巧的手,谁娶了你就是天大的福气咯!”
随着秦浚和溪风跨入门中,她们的声音停了停,王氏说:“浚儿,你来了啊,你看看芳菲,你们都快两年没见上了。”
这个年纪的姑娘最是鲜妍,同两年前相比,王芳菲个儿高了一点点,面容依然明丽,其余的变化也没有多大。
秦浚对她颔首,却是冷冷淡淡的,没多出一声。
王芳菲再看秦浚,还是觉得喜欢,少年终长成了男子,身材颀长,肩膀宽阔,养着一身成熟的气韵,矜贵华然,有这般夫婿,世间其他男子再难入她的眼。
只是,王芳菲又看向他身侧的溪风。
当年,她没来得及见溪风一面,如今乍一见,那种紧张感就攫夺她的心弦,她自认为自己面容在王家族内数一数二,却没想到,还有人更胜一筹的。
最令人心焦的是,溪风一点都没有她想象中的,狐媚的媚态,亦或者通房丫头的畏缩小家子气,她眉目大方,周身明洁,就静静站在一旁,美好如斯,已是一道令人难以挪开目光的风景。
王芳菲就是自个儿打量着,都忍不住再看一遍,欣赏与妒忌,同时升上心头。
秦浚不欲久留,只说:“母亲可是有什么事?”
王氏则说:“没事就不能叫你过来坐坐了么?这读书啊,不能太累,要劳逸结合。”
秦浚没再说什么。
他撩开下摆,坐下之后,却看溪风还是站着,他斜看了另一边的椅子,意思很明显,让溪风坐。
不过,溪风自不会坐下,她知道王氏还差找个理由发作她,就算秦浚准允的,她也不会僭越。
意料之中,见溪风不坐,秦浚又站了起来。
王氏深深吐了口气,一边摇头:“这儿大不由娘啊,镇日里就……”
王芳菲圆场说:“哎呀姑母,表哥在房中坐久了,在这里站一站也是疏通脉络,很正常的,我听说有人因为坐太久,反而腿还不舒服呢。”
王氏哼笑了声:“就你嘴贫。”
王氏又对王芳菲说:“说起来,你们府上可有卖死契的丫鬟?这一类丫鬟,因为会在侯府待上整辈子,所以心机深重,最是容易起那攀附之心,可要防着。”
王芳菲说:“自然是有的,我娘亲都把她们打发去外院,就怕她们带坏我哥。”
这姑侄俩一唱一和的,王氏还拉着王芳菲的手,尽显亲昵,言语里头,也不拿王芳菲当外人。
这劲儿,是要给溪风下马威,替王芳菲铺路。
溪风就是卖死契进的侯府,这般被王氏二人指桑骂槐,却一点都没动气,甚至觉得些许好笑。
她自不会在乎。
可她不在乎,有的是别人在乎。
忽的,秦浚攥了攥她的手。
他脸色微沉,淡淡地对王氏说:“既母亲无事,我便回房了。”
王氏“欸”了声:“等会儿,喝点茶再走啊。”
秦浚没有理会,只拉着溪风的手,往回走,留王氏在身后道了声:“没规矩!”
且看秦浚和溪风走远,王氏才收起满脸笑容,问王芳菲:“怎么样,溪风你也见过了,你表哥可真是护着她,就为了她,三番两次跟我吵架。”
王芳菲想了想刚刚秦浚对溪风使的眼神,心里也涌起一股酸味,说:“不过是个丫鬟,能有什么样……”
“丫鬟?”王氏说,“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你可别太大意。”
王芳菲心里一咯噔,道:“那我知道了,这宅门里,最不缺心机深重的丫鬟。”
王氏和王芳菲,一个觉得溪风抢了她儿子,一个觉得溪风占了她夫婿,都在筹划着怎么让溪风滚出去。
却没想过,秦浚是个人,而不是她们附属的东西。
而秦浚拉着溪风,阔步走在廊下,深深吸了口气,忽的转过身,对她说:“还有至多三个月。”
溪风有些疑惑,杏眼望着秦浚:“三个月?”
秦浚颔首,点点头,但更多的,却不透露。
九月,殿试结束,三日后放榜,不出意外,秦浚是状元,年仅十八岁,可是本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顿时名噪天下。
远在边疆的侯爷,也专程派人带来礼物。
游街过后,秦浚进宫。
圣人本就喜爱这能文能武的少年,这一次选出的最优秀的文章,是他所写,既在意料之中,也令他欣喜万分。
自然,本来秦浚是能从武的,只可惜忠勇侯府情况特殊,才不得不走文举,圣人心中又掺杂几许愧疚,他问秦浚:“你可还有什么赏赐想要的?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尽管提!”
顿时,朝臣面色不一,只觉圣人的偏爱过头了些,这隆盛朝出的前面八个状元,哪个有秦浚这样的待遇呢?
朝臣都屏息,相互换着神色。
便看状元郎穿着大红衣袍,面如冠玉,姿容甚美,他抬手一拜:“回陛下,臣无他求,却想为一人所求,望陛下恢复此人的良民身份。”
圣人一愣:“哦?他是犯了什么罪,不能当良民?”
秦浚说:“她本也是良人,只是家境窘迫,不得已,卖了死契,成了奴籍,臣愿她能脱离奴籍,成了良人。”
此话一出,朝臣皆是一惊。
关于废除死契之事,朝堂上至少吵了五年,有了章程也被毁掉,但圣人显然是有心为之的,不然也不会与朝臣们对立,拖了这么久。
从国之利益看,只有废除死契,不少人才能回到土地,创造更多的粮银。
可陆系养了一支一千人的家兵,都是死契的,如果此时废除死契,他们将大白于天下。
便立刻有陆系朝臣出来:“陛下,万万不可啊!”
“陛下,此间干系重大,可是祖宗定的,不能随意修改!”
毕竟,一旦第一个人脱离死契,成了良人,有这个破例,接下来,就会有越来越多签了死契的奴隶,成了活契。
这场对决,对外戚极为不利。
堂上纷纷扰扰,而秦浚只望着高坐在首的圣人。
他如何不知道如今的情形。
这是他初入朝堂,给圣人的一份“礼”,他递出一个废除死契的口子,圣人多年无法废除死契,心中也是烦闷的,那就由他破釜沉舟,即使是为忠勇侯府树敌,但即使忠勇侯府长袖善舞,也不可能揽来太多关系,不如不要。
现在的朝廷,就需要他这样的人。
除此之外,驱动他做这件事的,还有私心。
只属于溪风一人的私心。
他无比的清醒。
圣人瞅着这孩子,眸底的神色几经变化,笑了笑:“朕金口玉言,刚说了要给状元郎赏赐,状元郎求过来了,朕怎么能不答应?”
朝臣:“陛下!”
圣人一挥手:“行了,不用劝了,朕心意已决!”
今日,他就要拟下这道圣旨。
持续五年的废除死契改革,终于迎来它的转折,自这三年后,死契这一约法,被摧枯拉朽,连根拔起。
外戚和皇权的对决,皇权拿下第一场胜利。
当下,这还只是个开端。
溪风在纸上填一样花色,忽的,烟雨撞开房门冲进来,神色是未曾有过的激动、慌张、震撼:“圣旨!圣旨来了!”
“圣旨?”溪风站起来,又问,“圣旨?”
单看她接连反问两句,就知道,她是不信的。
烟雨狂点头,这种平日里,只能在说书先生口中听说的东西,她也是第一次见:“就是圣旨!我们快去接旨!”
溪风冷静下来。
她想,就算真的是圣旨,她去接什么旨呢?
怎么会和她有关系?
所有念头,在看到那宫人旁边的秦浚时,都得到了解释,定是秦浚向圣人求了什么,便看他还穿着大红底的进士冠服,朝前走来,就站在她身边。
两人一起跪下。
宫人拉着嗓子,宣读圣旨。
这圣旨越读,侯府堂前跪的人,神色越奇怪。
王芳菲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接圣旨,居然是为一个丫鬟脱离死契,难怪姑母说,这个溪风不简单,竟能这般笼络表哥的心。
而王氏虽不是第一次接圣旨,却也冷笑着。
“钦此!”
宫人合起圣旨:“民女溪风,还不快快接旨?”
溪风双手高抬,接过圣旨。
她忽的觉得这圣旨很沉,盈了满手,她看向一旁的秦浚,秦浚只弯起眉眼,对她笑了笑。
至此,溪风终于是彻底摆脱死契奴籍。
她从来没觉得脱离死契奴籍,是多么重要的事,可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好事。
她的命,不再能任侯府随意拿捏。
是秦浚为她求来的。
不过几天,官职分下来,秦浚为从六品翰林院编修,官职不高,却能经常在圣人面前露脸,起草圣旨,记录言行,受圣人重用,在此位置上的,后来都能去不错的官职,而不是外放当县官,这官职的好坏,从当年的陆国舅,也是从翰林院编修做起的,便可见一斑。
王氏于这些事上不懂,只觉得秦浚为了一个从六品的官职,镇日要出门,便心生不快。
但如今儿子是朝廷命官,她也就不能再肆意阻拦了。
这般过了小两个月,入了冬,天气转寒,却说王芳菲给秦浚做了几件衣服,秦浚没收,王氏就命人拿去琳琅轩,只是,琳琅轩也不收。
这可落了王氏的脸面,只以为溪风吹枕头风,让秦浚没法对王芳菲有好感。
这一日,秦浚去上值,王氏和王芳菲坐在雅元院正堂,把溪风叫去。
她冷笑着对王芳菲说:“教教她规矩,免得到时候世子娶了正妻,她还敢从中作梗。”
秦浚发过狠,王氏是没法再拿绝子汤做文章,但大宅院里能使的,可不止绝子汤,她自有办法让溪风难受。
她和王芳菲二人坐在屋里头,待溪风到雅元院门口,黄鹂只好抱歉地说:“夫人说,让姑娘等一会儿。”
溪风温和地回:“好,辛苦你了。”
只是这“一会儿”,未免太长了些。
她站着站着,天空慢慢飘起了雪,在这般冰天雪地里,就是身子再强壮的人,牙关都得颤抖起来,整个人像跟冰柱,手脚都发凉。
烟雨想拉溪风走:“我们回去吧,不等了!”
溪风轻轻摇头。
她隐隐感觉,现下,王氏和秦浚之间,完全变成围绕她展开博弈。
她能转身就走么?能,但后果是谁来承担?秦浚,只是如今他在翰林院当值,不应当有这么多烦心事。
她对烟雨说:“你先走吧,别冻着了。”
烟雨摇头。
溪风叹了口气,雾气弥漫在唇畔。
临到秦浚下值的时候,王氏才松了口:“叫她回去吧,今日也没什么事。”
所以在秦浚回来前,溪风已回琳琅轩,秦浚如果再不悦,却也少了找王氏对峙的时机,不像前几次那么正大光明,失了先机,反而会被王氏训斥一通。
王氏便高高立于其上,随意作弄溪风,秦浚合该受着。
这一点,在听了白羽讲完今日发生的事之后,秦浚就明白了。
他吸着下着雪的冷气,眉头紧锁,却是没想到溪风还得受这种事,她竟也愿意受着,傻的么!
所幸,也早就安排好了。
他踱步到溪风耳房,敲了敲房门:“跟我过来。”
溪风本以为他会问点什么,然而秦浚闭口不言,男子神色沉肃,比她走得稍前了一步,似心情不佳,嘴唇微微抿着。
大雪纷飞,落在两人身上,连廊下的灯笼摇晃着,两人的影子便也跟着晃了晃。
不多时,他们竟然走到侯府大门口,溪风脚步顿住,奇怪地看着秦浚:“世子爷这是……”
秦浚回过头,黑黢黢的眼睛盯着她,说:“我们不住这里了。”
不是“你”,是“我们”。
溪风滞住,不肯再往前一步,秦浚料到这一幕,却牵起她的手。
他要和她一起,离开侯府。
溪风想把手缩回去:“世子爷,这不符合规矩。”
若现在离了侯府,置秦浚于何地?难道要让他背上在外头养外室的污名么?
便看那芝兰毓秀的男儿,微微蹙眉,用力地抓回她的手:“我会让自己成为规矩。”
“所以,不会再有人置喙。”
作者有话要说:世子爷:哭哭,老婆被欺负了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