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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渐西下的夕阳,遣金粉点缀似地照在花海上,让路过的人为花惊艳、赞叹。
程瑶去医院探望母亲,捧了满满两手充满蓬勃朝气的太阳花,心情就像花语:祝你早日康复。
程母的病体,虽然痊愈无望,但是精神和毅力一向坚强,支撑程母与癌魔顽强抵抗的信念,是女儿的终身大事。
人在世上,知道留日无多时,总是潇洒不起来,反而牵绊更多。
程母的担心害怕其来有自:瑶瑶在读国二半生不熟的青苹果年龄,即遇到她性格、人生转变的分水岭,在此之前她是掌上明珠,大家都喜欢她,因为她漂亮可人、花钱大方,之后她依然漂亮,可是锱铢计较、自卑作崇,把自己捆绑在悲哀中,成了一触即发的刺猬;加上一场雪上加霜的车祸,把瑶瑶来不及矫正的人生观,推向更黑、更苦的深渊,一天二十四小时关在家里,照料行动不便、风烛残年的母亲。
后来,透过她的老朋友,友善地解决了她们的困窘,就在这个时候,瑶瑶恋爱了,欢天喜地带了左威豪来探病,程母几乎是第一眼便看穿他的居心叵测,只想摘下一朵开在峭壁险岭的兰花、辣手摧花,却不是想呵护、栽培兰花的珍贵。
幸好,在尚未深陷之前,瑶瑶的眼睛毫不盲目地慧剑斩情丝,一切又回到昔日的风平浪静,程母知道这是假象,山雨欲来,总是风满楼。
今天,程瑶特别黏母亲,到了晚上九点,站了八个小时的两脚不嫌累地,推著轮椅,陪程母在风清虫鸣的花园里散步。
程瑶抬起头,在天空中梭巡什么似的,很认真。
“又找不到老天爷喝水的杓子!”
“嗯,在哪儿?”她心里其实是在找中国古老的传说,关于爱情的。
七夕快到了,让情人相逢所搭的鹊桥进展如何?赶得上让织女、牛郎相见吗?程瑶轻笑,是什么撩起了她浪漫的忧愁?风吧!
“先找到最亮的北极星,那边,对面那栋大楼,突出来尖尖的避雷针上,看到没有?”程母指著天空。
“看到了。”程瑶高兴,不是因为她看见什么,而是什么也没看见。她有近视,这个秘密她隐瞒得很好,母亲迄今仍不知情;她高兴的是母亲的眼力,没有衰退。
“顺著它斜下方,那一颗就是指极星天枢,试著想像它像个杓子连成一线,北斗就出现了。”大功告成,程母相当得意。
“妈,今晚天上的月亮、星星特别亮。”
程母有感而抒地说:“以前在内陆,你外婆在这样皎洁的夜晚,总是这么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年纪愈大,对生活中遥远、遗忘的过去,都会记起来,而且非常清楚;倒是那些两、三天前发生的事、说过的话,脑子反像结了张纵横交错的网,怎么也记不得。
“前面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外婆有怀念的人?”
“经你这么一问,我想起了你外婆永志难忘的初恋故事。”程母雀跃地说:“虽然你外婆只说过一次,但我记忆犹新,因为它好美、好壮丽、也好凄凉……”
“这个人,一定不是外公。”她笑了笑,有些苍凉的。
“嗯,你外公是个农夫,不懂得谈情说爱是啥玩意。”程母开始用梦幻的语气叙诉,“你外婆是受过中学教育的,在那个时代,每个家的孩子都多,要读书,除了家里有点经济基础,还要有头脑,兄弟姊妹各凭本事升学,你外婆以一介女流,能争取到读书的机会,可想而知她是个有智慧的女人。对了,过去的学校不像现在这么普遍,要到大城市或是省城里才有高级中学、师范等学校,大学不见得每个省都有,你外婆是在省城读高校,借住在三伯家……”
程瑶书没读好,听到素未谋面的外婆会读书,便觉得肃然起敬。
“其实学生谈恋爱自古就有,只是不能公开。据你外婆描述的他,是个不打不相识的高年级学长,本来是你外婆一位女同学心仪的对象,不,应该说是全校女生的白马王子,除了你外婆是个蛀书虫,没有风闻过他的大名,所以不明就里地替她同学传情书,孰料学长连看都没看就当她的面将信撕掉,气得你外婆每天带一封亲笔写的信给他,两人像拔河似地僵持著,直到他受不了,也可以说是已爱上了你外婆,情形就变了。”
她喜欢这样的爱情,轰轰烈烈的感觉。
“两人从仇人到爱人,那种因误会而了解的感情,总是特别扎实、深厚。怎奈他家和三伯家是商场上的死对头,三伯又在那个时候斗输而家破人亡,他俩的爱情自然不被见谅,三婶为消心头之恨,在三伯的守灵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这件事告诉你曾外公知晓,棒打鸳鸯的悲剧就发生了。做完七七,你曾外公也没办休学就拉著你外婆回家,在路上遇到日本兵,想对你外婆轻薄,所幸不怕死的外公拿起锄头救了他们爷俩,这种舍命相救、自己却受重伤的壮士行为,不要说是你曾外公,就是你外婆也感动,为了对他家有所交代,你外婆嫁给他冲喜,万福地挽回了他的命和我的命。”
“那个学长呢?”
“追到乡下时,婚里已举行过了,被村人赶走。”
“就这么放弃!”她惊呼。
“没有,他在村外的寺庙借宿,也许是在等你外婆来,也许是在等你外公撒手,不过,半年过去了,他两样都还没等到,就被他家里的人五花大绑地带走了,为了防止他潜逃再来,送他去日本留学,从此断了音讯。”程母鼻子发出酸涩的吸气声。
程瑶怯怯地问:“外婆幸福吗?”
“遗憾是有的,但记忆与爱情不灭,生活也算平静。”
“拥有,一定幸福吗?”
“爱情是女人生命的全部。”程母莫测高深地说:“这句话,我举双手赞成。”
欲速则不达,宋展鹏这么告诉自己。
一个月过去了,她的答案是不,两个月也过去了,她改口说NO。
像他这么风流倜傥的男士,是没有理由为一朵花伤神的,可是,宋展鹏一改只会爬枕头山的习惯,雄心万丈地想要征服高,并视程瑶为喜马拉雅山的圣母,为他的第一目标。
自从和宋芸芸约定:不在上班时间假公济私,宋展鹏求爱台风的威力,硬生生地被这始料未及的低气压挡成一股春风,轻飘飘地,偶尔飘到询问台,手上带了盆花,说是美化询问台观瞻;又偶尔飘到员工餐厅,与程瑶不期而遇,同桌用膳;再偶尔飘到公司后门,目送辛劳一天的员工,快快乐乐的回家。
但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句话,显然不被铁石心肠的程瑶认可。于是,宋展鹏决定就在今天,不请自去程瑶的小窝,请她为他煮顿饭,像个太太似的。
每个人的第一次,总是慌乱的,宋展鹏也不例外。
第一次上超级市场买菜,他左顾右盼、东张西望的挑选菜色,最后才决定提四大塑胶袋,分门别类地买了鸭鱼肉一袋、青菜豆腐一袋、水果甜点一袋,以及最重要的鸡尾酒用料。
门一开,两个人互相打量,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五官全挤在一起。
“你(你)这是干嘛?”两人异口同声。
“女士优先说。”穿过她身后,他看到窗子躺在地上,一副惨遭小偷洗劫的凌乱。
她一脸灰尘地说:“难得休假日,在家大扫除。”
他学她的语气,“难得休假日,在家吃便饭。”
程瑶把门虚掩,防范地说:“看清楚门牌号码,这不是你家,是我家,你走错门了。”
这个男人,有蟑螂的贼头贼脑、能屈能伸、长命百岁,以及装死的本事,拖鞋踩不扁他、拜贡他免疫、毒饵他不碰,所有能杀蟑的方法她已用到山穷水尽,结果却是蟑螂大摇大摆地带粮食来她家,生火炊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