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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田野
的景色,推远了,推到地平线上,成为狭长的一条。
生活再次照常进行。工场问的活堆成了山,收工的时间越推越迟,连出操上课
的时间都挤掉了,寝室里的那种癫痫似的发作还时有发生,不过频率显然稀疏下来,
好像是,那股子劲已经过去。随着夏季的逼近,人们的骚动情绪也渐渐被情懒和倦
怠所代替。人们都变得沉默了。至于阿三呢,果然如生产大队长所说,挣足了面子。
大家对她都有些新认识,怀着折服的心情。阳春面则不敢接近她了,远远地躲着,
这倒使阿三很满意。要说,日子是比先前好过得多,可是,阿三的心情却再不是先
前了。
现在,当一切不习惯都克服了,为了适应严酷现实的全身心紧张,终于松弛,
她这才认识到这生活的不可忍受。她就好像睁开了眼睛,看清了现实。原先,在这
里活动着的,只是阿三的皮囊,现在,阿三的魂回来了。阿三想:时间只过去了大
半年,剩下的一年多该怎么过啊!阿三真是愁苦了,她夜里睡不着觉,各种念头涌
上脑海,咬噬着她的耐心,她明知道不能想这些,可偏偏就要想这些。她的脸瘦削
了,下巴尖成了锥子。她每顿只吃猫食样的一口,经常的头晕。而她却像自虐似的
拚命做活,一双手好像不是手,是工具,应付着各种劳动。只要仔细地去看她的眼
睛,就知道她在受着怎样的煎熬,她的眼光变得锐利,闪着炽烈的光芒。她比以前
更少说话,一天到头,听不见她一点声音。她无形中散播着压抑感,她在哪里,哪
里的空气就变得莫名其妙的沉闷。
可是,在这种机械的生活中,人都变得麻木,而且头脑简单,没有人看到阿三
的变化。只有一个人看见了,那就是老鼠躲着猫似的躲着阿三的阳春面。那一大场
事故发生之后,阳春面却感到与阿三更贴近了。这种交手似乎消除了她与阿三之间
的隔阂,虽然表面上她再不能走近她了。现在,阿三的所思所想,阳春面都一清二
楚。只有她知道,阿三撑不住了。她真心地为阿三发愁。她知道,照这样下去,阿
三得垮。这日子不是阿三这样过法的。
阿三不知道,在她痛苦的时候,有一个人比她更痛苦。并且,在她一筹莫展的
时候,却有一个计划在那个人心中慢慢地形成了。
这一天,已经收工了,阿三却因为有一些工作需返工,留在了工场间,阳春面
自己要求替她打下手。大队长同意了,阿三懒得反对,装作没听见。等人都走空以
后,她忽然走近阿三,说道:阿姐,你跑吧!由于出了这么个好主意她兴奋得几乎
战栗起来。阿三惊愕地抬起头,看着她凑得很近的脸,这张脸在日光灯下显得极其
苍白,鼻凹里有粗大可见的毛孔,额角上还有一个乌青块,是她打的。
阿姐,你跑吧!阳春面又说,她压低了声音在空阔的安静下来的工场间里,激
起了回声。
我晓得你是和我们不一样的人,你在这种地方呆不下去,你跑吧!跑到南方去,
那里都是外来人,不需要报户口,特别好混!
阿三镇静下来,她在心里掂量着阳春面的话,揣摩着这话的真伪虚实。
听那些二进宫。三进宫的人说,每年都有人跑,有一些再也没有回来过;出了
大门,往后面山上去,先找个地方躲着,等大黑了,再翻下山去,那里有农民的房
子,你给他们钱,在那里住一夜,第二天早上走到公路搭上卡车,就可以到火车站;
真的,我都帮你打听清楚了,那些农民很贪钱的,多给些钱,他们都会送你去车站,
不过,你不能说你是从这里去的,你不说,他们其实也知道,只是这样就没有责任
了;你要跑,我会帮你应付,瞒过一夜就好办了。
阿三的眼睛慢慢地从阳春面脸上移开,埋下头重新工作,缝纫机声又嗒嗒地响
起了,阳春面一脸失望,她喃喃道:你不相信算了,可是我说的都是真的。她离开
阿三,远远地缩在角落里,双手抱着膝盖蜷在纸板箱上,眼睛望着窗外出神。她的
脸色变得忧郁而且严肃,流露出受到巨大伤害的表情。
深夜,万籁俱寂,阿三轻轻地翻转身子,手伸到枕套里,撕开枕头上的一块补
丁,在木棉芯子里摸索到一卷纸币,是女作家给她的五百块钱。她虽然没有想到过
它们的用途,可却多了个心眼,没有交到大队上登记。现在,她将这卷钞票握在手
心里,明白她要做什么了。她情不自禁地在黑暗中笑了一下。
阿三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她开始强迫自己多吃,试图使自己健壮。她将一瓶驱
蚊油从早到晚带在身边,以备在山上躲着的时候,不致叫蚊子咬得太惨。她早已经
走熟了从中队出大院的路线,那都是与生产大队长谈工作时来去的。她也了解到,
星期日这一天,队长们都回总场,只留一个人值班。她甚至巧妙地藏匿下一张外出
单,是有一次大队长找她去,走到大门口,门房正忙于接待总场来人,忘了收她单
了。她兴奋而冷静地做着这些,脑子里无时不活动着这一个逃跑的计划,一千遍一
万遍地在想象里进行演习。想到紧张的时候,她的脸上便浮起红晕,手指也微微颤
抖起来。没有人发现这些。连阳春面都不再关注她,她变得消沉而安静了,现在很
难听见她的聒噪,只看见她埋头苦干的身影。
阿三等待着时机。她知道,时机是最最重要的,什么是时机,不是依赖判断,
而是来自于灵感,她静等着时机的来临。这应当是一种神之所至,她几乎凝神屏息
地感受着它的来临。时间一大一天过去,天气渐渐变得炎热,白昼也变得漫长。夜
晚,斗大的星在头顶,照得一片雪亮。月光也变得灼热。人人都被困乏缠绕着,成
天呵欠连天。而阿三的头脑一日比一日清醒,眼睛亮着,心却是按捺着,伺机而动
的形势。
这一大,早晨起来天就阴着,午后飘起了毛毛雨。是星期天,上午,大队长还
在工场间里和大家一同加班,下午,交代说提前收工,便走了。由值班中队长一个
人带着。下午三点钟,是难挨的时候,人们打着瞌睡,头一点一点的,手上的活都
掉到了地上,机器声也显得零零落落。满大的阴霾更叫人心绪沉闷。好容易又捱了
一小时,中队长说收工了,于是大家纷纷起身,争先恐后地往外走,为了抢水池子
洗衣服洗头发。阿三却说:中队长,我再做会儿,把这一打做完再走。中队长说好,
交代她走时别忘了关灯锁门。这时候,阳春面突然抬起头,眼睛很亮地向她看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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