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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她说得一点不错,一点不错,她和
比尔之间,真的,没有什么。
不久,阿三就搬出了这间老公寓房子,新租了地方。在隔了江的浦东地方,一
个新规划的区域里最早的一幢。整幢楼房,只搬进三五户人家,其余就空着。晚上,
只那几个窗户亮着,除此都是黑的。楼道里更是寂静无声。从这里再到她任家教的
闹市中心的侨汇公寓,真好比换了人间。可是,这并没什么,比尔没有了,其他的
都无所谓。算起来,比尔应当来了,可是他找不到她了。再说,很可能他根本没有
找她。她想象不出比尔一个人来到那幢老公寓里,按她的门铃,然后,由那隔壁的
看房子女人从麻将桌前站起来,给他去开门。不,比尔从来不是这样凡俗的形象。
阿三决定结束这段关系了,她想她不能影响比尔作为一个外交官的前程。这么一想,
便有了些牺牲的快感。然而,紧接着的一个念头却是:我和比尔之间有什么呢?什
么都没有,于是也就没有牺牲这一说了。
没有比尔的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手绘丝巾渐渐市场饱和,那丝绸厂就想转
方向,阿三早已画腻了,正好罢手。这时,有画界的朋友来联合,举办一次画展。
她已有多日没有正经画画,且有许多新观念,就积极投入进去。这样,阿三就有些
重振旗鼓的意思。当她将画布绷在木框上,再用细钉子一只一只钉牢,她意外地发
现,这一切做起来还是那么熟练,灵巧,得心应手。劳动的愉悦从心头升起,比尔
变得虚枉了,不值得一提的样子。画笔在画布上的涂抹,使她陷入具体细节的操劳
与焦虑,别的全都退而求其次了。倘若不是为了房租和生活,那几份家教阿三也是
要辞掉的。现在,她对付完课程后,便急匆匆地往浦东赶,想起有一幅画未完成在
等待她,心头竟是股暖意的。
阿三望着丘陵上的孤独的柏树,心里说:假如事情就停止在这里,不要往下走,
也好啊!
她想起那阵子,朋友们又开始来到她的住处,吃着罐头、面包,喝着啤酒、可
口可乐,商量办画展的事项,是多么自由的日子啊!可是现在,她看了看窗上的栅
栏,不由叹了口气,后来闹得确实也不像话了。要说和比尔有什么关系呢?后来她
再没见过比尔,也没有他的消息。她做家教的人家,虽然是比尔的朋友,但他们外
国人从不过问别人的私事,你要不提,他们决不会先提。直到两年后,她在那女作
家的客厅里,听说比尔已经调任去韩国,再见比尔,更不可能了。阿三想到,当时
听到这消息的漠然劲,她简直不知道,她究竟爱还是不爱比尔。
那年的圣诞节,阿三还是给比尔寄了一张卡,没有签名,也没有写下地址。不
知比尔接到这没头没脑的圣诞卡,是怎么想的。这年的画展,最终也没有办成。发
起人首先退出,为了要去法国。他在马路上结识了一个向他问路的法国老太,恰是
个画廊老板,很赏识他的才华,将他办去了法国。其实,仅仅是走了一个人,还不
要紧,要紧的是他这一走,人心都散了。其余的人似乎也看见好运在向他们招手。
大马路上走来走去的外国老少,不知哪一个可做衣食父母的。画展不了了之,阿三
的房里堆了一堆新作品,大多是浓墨重彩的色块,隐匿着人形,街道和楼房,诡秘
和阴森,具有着二十世纪艺术所共有的特征,那就是形象的抽象和思想的具体,看
起来似曾相识。这些年里,阿三看得多了,听得多了,思想有些膨胀,但久不练习,
技术退步了,因此,形上的模糊更夸张了抽象感,而思想的针对性则更加鲜明,一
切都显得极端和尖锐。其中有些力不从心,还有些言不由衷。有时候,阿三自己对
着画坐上半天,会疑惑起来,心想:这是谁的画呢?
当这些画积起了一层薄灰的时候,来了一个人。是本地的美术评论家。文章写
得不怎么样,对画的评价也往往莫衷一是,可因为写得多,渐渐也形成了权威。现
在,他正为一个香港画商做代理人,这使他在制造社会舆论的同时,又开辟了通往
市场的道路。他来到浦东的阿三的住处,看了阿三的画,立即拍板购下了一幅,并
且,与阿三展开了讨论。讨论是从为什么作画的问题开的头。阿三说因为快乐,这
同几年前的说法一致,语气却要肯定,经过深思熟虑的。评论家说:奇怪的是,说
是为了快乐,画面却透露出痛苦。阿三笑道:你难道连这都不懂,快乐和痛苦在本
质上是一回事,都是濒临绝境的情感。评论家就问理由,阿三又笑了:还需要理由
吗?事情发生了,就存在了,存在就是合理。评论家就又刨根问她:为什么是这样
发生,而不是那样发生,这样发生和那样发生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同?阿三说也许有
不同,也许没有不同。于是他们又谈到事物之间有没有具体的联系。评论家以为表
面上没有,实质上却有。阿三的观点则相反,表面上有,实质上却没有。评论家便
一下绕回去,说:既是这样孤立的形态,快乐和痛苦怎么会是一回事呢?这就把阿
三问愣了。
他们的讨论东一句,西一句的,不大接茬的样子,却都兴致盎然,彼此感觉有
启发。评论家回忆起阿三初露头角时的胆怯样子,想她真是成熟得快,都能在一起
探讨理论问题了,她是从哪里得来的养料呢?阿三与评论家说着这些,思想逐渐清
晰起来,原先对自己新作品的茫然减退了,觉得那正是自己想说的话,一切全都自
然而然。
我爱比尔
04
半月之后,阿三拿到了支票,支付的是美金。这似乎是一个证明,证明阿三的
画汇入了世界的潮流,为国际画坛所接纳了。阿三不再是一个离群索居的地域性画
家了。
从此,评论家便成了常客。务虚完毕,接下来就是赶着阿三作画,像一个督工
似的。有一阵子,阿三看到颜料就心烦,想着偷一天懒吧,可是评论家又在敲门了。
就是这种农人式的辛苦劳作,将阿三从漫无边际的思想漂流中拯救出来,也将她从
懒散中拯救出来。生活变得紧张,而且有目标。现在,那几份家教也结束了,主人
们任期已满,先后回国去了。阿三就专心画画,还有看画。她又奔忙于一些画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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