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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皇宫,回首一望便看到熊熊烈烈的火焰窜到城墙上,而父皇登基的奉天殿,如今也被火舌吞噬。他们还没来得及走出城门,城门已因宵禁而关闭,路人议论纷纷。
得知父皇在万岁山的寿皇亭上吊时,却只能忍着不哭,将泪水吞入肚子里的感觉,好咸好苦啊!
第二天清晨,德胜门打开,所有人被迫夹道欢迎闯王,只见李自成那个浑蛋,头戴白色毡帽,身穿蓝布箭衣,骑着乌龙驹,像只插了孔雀羽毛的乌鸦,装模作样、大摇大摆地进入皇宫。
没想到,慈熠见状怒火攻心,大病一场,无法赶路,只能留在京城客栈休养。
幸好,李自成并没有积极地缉拿皇族,反而严禁他的军队扰民,因此相安无事了四十天。接着战火又起,山海关守将吴三桂引清兵入关,李自成夹着尾巴落荒而逃,京城轻易落入女真人的手里,狗贼蛮夷下令捉拿皇族余孽。
国破,山河在,但天下之大,已无宋氏皇族容身之处……
***
流离道途,迢迢长路,不知何处是归处?
未曾跨过干清门的朱影青,对朝廷及廷外的江山一无所知。
江山真大,远超过她的想象,但每看一眼,一草一木却让她触景伤情。
一路往南走,看到不少饿死、病死,或是不知死因的尸体躺在路上发臭。她恨那些害明亡的乱贼,若不是他们不知惜福,江山怎会落人蛮夷手中?可是民间百姓却不这幺想,她听到的全是责怪父皇无能的声音,她不信,但众口铄金,让她不得不信,她的恨没了,因为她不忍恨自己的父皇。
说不出的难过梗在她胸口,流泪流到眼晴好痛,她原以为最难过的事莫过于此,但当他们一行人遇到女真敌军时,她才知道什幺叫痛不欲生……
她从不晓得蛮夷也有皇族,而且百姓见到他们经过跟见到以前的他们一样,都要跪在地上,眼看着地,等马蹄声消失才能抬头起身;虽然她和慈熠都不愿下跪,但史锦卫硬押着他们姊弟以顺民之姿跪地,迎接亡国奴的耻辱。
眼泪,一颗接一颗落在膝前的泥上,留下痛苦的痕迹,干不掉似的。
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朱影青拾起地上小石子,朝着队伍中一个身穿黄金色盔甲的人、kua • xia骏马的屁股掷过去。马一受到惊吓,发出嘶叫声,前脚高高仰起,可恨,那人的驭马术不错,并未摔成狗吃屎的模样。
“是谁恶作剧?”那人快速地掉转马头,长戡凶狠的对准着人群,但众人只是将头低得更低,肩膀微微发抖,噤口不语;这时,那人突然从一名妇女怀中揪出一名小男孩。“我数到三,若是没人自首,我就杀此童!”
惨了!闯大祸了!朱影青没料到会祸及无辜,她开始后悔,开始懊恼,开始慌乱和开始挣扎,她只要一站起身,死的人将是她,她是罪魁祸首,她不应该犹豫的,可是她的双腿使不出力,她不是不站起来,而是站不起来……
突然,她感到有一道寒光射向她,是谁?她转过脸,看到慈熠冷眉冷眼,哦,不好,他知道是她,她惭愧至极,她痛苦地咬着下唇,正想承担后果,然而史锦卫突然站起身。“不用数了,是我扔的。”
“是我才对。”朱影青连忙站起身坦诚不讳。
“妳一个女孩子家,手无缚鸡之力,不可能是妳。”
朱影青佯装天真无邪,以俏皮的口吻说:“我只是觉得那匹马的屁股很可爱,才会丢个石头玩玩。”
这招在过去很管用,过去皇室聚在一起飨宴时,只要她一开口,父皇总是第一个哈哈大笑,然后所有的人,包括她的两个死对头——长平和周后都会很给面子地跟着大笑;但现在情况不同,身为亡国奴,谁有心情笑?连偷笑的勇气都没有!
“大胆小刁女,居然敢戏弄本额真的宝马。”额真怒不可遏。
“小女不懂事,大人你有大量,请你放过小女。”史锦卫急声哀求。
额真扔下手中的男孩,眼露杀机。“养子不教父之过,我就拿你开刀。”
“不准你伤我爹。”朱影青如螳臂挡车般,双手摊开护着史锦卫。
“妳走开!”史锦卫用力推开影青,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只不过是开玩笑,罪不至死。”慈熠忍不住挺身而出。
额真冷笑。“小毛头,轮不到你教本额真怎幺做!”
“没你们的事,不许你们再开口。”史锦卫使眼色示意他们闭嘴。
“是我的错,爹,弟弟就交给你了。”朱影青偏不闭嘴,倒不是她突然不怕死了,而是她相信自己不会死;汤兄说她福大命大,理应不会就此呜呼哀哉,但她心里仍然有点担忧汤兄说不准,万一真足如此,她做鬼都不饶过他。
“你别说傻话,我答应过妳娘,拚死保护你们。“史锦卫双眉紧蹙。
额真不耐烦地大吼。“你们说够了没有,还不快站出来领死。”
“他们两个都还是小孩子,请大人高抬贵手,放过他们。”
“不行,我今天不给你们一点颜色瞧瞧,你们这些贱民永远学不乖。”
眼看生死就在一线之间,突然一阵马蹄声传至。“额真,为何停下不前进?”
这声音……好熟悉!是在哪里听过?在梦里?还是在她心里?
朱影青脖子像生锈似的循着声音慢慢转动,她的视线从瘦长的马脚往上移,看到一双漆黑干净的长靴,再往上移,天空色的套裤,再往上移,天空色的马挂中间绣了一只张牙舞爪的七彩蟒蟀蛇,最后一次往上移,四眼孔雀翎冠之下,有一张她想了三年,盼了三年,等了三年的英俊脸孔。
是他,就是他,那个刺客!没想到夙世重逢,竟是这般难受的感觉!
他,爱新觉罗济尔雅,不是汉人,不是揭竿起义的闯贼,是女真人,是蛮夷。
怎幺会这样?她好想大叫,她好想大哭,她好想大骂,老天爷太可恶了,这是什幺鬼安排?居然让他们成为不共戴天的仇敌,她该怎幺办?她该何去何从?一时之间她理不出头绪,但她知道她现在脸上不能有任何表惰。
若让慈熠那双火眼看到蛛丝马迹,肯走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他们的关系是秘密,是不可饶恕的通敌大罪,她抬高下巴,眼珠朝天,努力装出不屑敌人的模样。
但是,她的心跳得好厉害,他记得她吗?他认得出她吗?他会喜欢她吗?她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这些问题,她好紧张,十指紧紧交缠,却仍然感觉到手隐隐地轻颤和沁出湿汗。
心好乱,听到那个叫额真的浑蛋所说的话又更乱了。
额真不老实地说:“禀贝勒爷,这三名贱民找死。”
“发生什幺事?”贝勒眼晴忽地一瞇,隐藏住眸中闪过的一抹惊讶。
“那个女娃拿石头打我的马,她的父兄自愿与她一起死。”额真信口开河。
“石头有多大?”月勒嘴角浮现一丝不以为然的浅浅冷笑。
“很小,不过马受惊,差点害我摔到地上。”
“这幺说,你并没摔到地上,算起来只是小事一桩。”
“这不是小事,贝勒爷,我们应该杀鸡儆猴,让他们知道现在谁是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