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入楚(2/3)
“我觉得宣子是对的。”我忍不住打断了先且居,历史告诉我们,这齐桓公之后的霸主,不是熊恽,而是重耳。
“哈哈。”宣子见我支持他,笑得更大声,他回头朝我飞了一个眼色,好不得意。
宣子得意之下,不是春风也马蹄急,很快就到了郢城。
郢城不曾阔建,就是翻新也是照旧翻新,一点也没有变化。楚宫也是一样,台殿重重,碧雕栏映,恍若昔日。我扮作男装,同宣子且居二人一道,拾级而上,踏在熟悉的石板上,就像旧梦的声音。
熊恽待重耳极好,将他安置于宫内,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此时早已入夜,殿内还是灯火通明,斛籌交錯。
“等会进去了,不要说话,跟着我就行。”宣子双眼墨黑,表情严肃偏头看向我,指了指我胸前的小星星。我心领神会,眨眨眼睛点点头,赶紧将五星放入衣内,捂得严严实实。
宣子轻轻一笑,背着手,抬步入内。我便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
殿内正表演着楚舞。编钟、鼓、磐声声急,排箫、瑟、竽声声催。舞姬们皆是羽冠广额,,细眉重髻。她们穿着裙角生莲的淡蓝衬裙,粉绸缪细细的垂地,分外娇巧。
每个舞姬的袖口,都接有一对水袖。她们轻垂水袖,绕身若环。随后俯下身躯,翘袖折腰。行云流水,奇容变换。比我当年那个雷人的水袖舞,她们娴熟的身姿,才真正是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我同宣子和且居站在暗处一隅,仰视着殿上同案而坐,共赏楚舞的两个人。
我一眼就看到了重耳,他鸦雏色的青丝上,染了点点白霜。他眉目只要一动,眼角还是不可避免显现出皱纹。他的双眼里,也有了许多疲态。这疲态映在我眼中,也刻在了我心里。我难过的凝视着他,再也没有办法将目光移开......
我总是和他相遇,然后分离,再重逢,再分离...在这不断的悲欢离合中,不知不觉已是来生。
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双生。
“重耳,这舞,你觉得如何?”一曲舞刚刚跳完,坐在重耳身边的人便挥手示意,让舞姬们退下,突然开口问道“你可知为何我要与你看这支舞?”
时光是把杀猪刀,重耳和任好躲了过去,差不多都做了逆生长的妖孽。但熊恽,却未能躲过此劫。
他中年发福,发际线上抬,一张国字脸上,皮肤松弛,特别是他那双大而深陷的眼睛四周,全部耷拉了下,道道深纹向两侧伸展,尤其显得苍老。他的背有些弯曲,衬出黑鸾织金的王服下圆滚的肚子。无情的岁月刀,雕琢中幻灭了濯濯春月的少年。美人迟暮,正太发福,往往最是让人唏嘘。
“回大王,这舞,极好。”重耳将头微微低下,笑容淡淡的,恭谦却不失傲气。“至于缘由,重耳不知。”
“哈哈”熊恽的大笑回荡在殿内,就像每一个国富军强的君王,他霸气十足“重耳,你既然不知,为何不问?”熊恽的的眼中射出威严,仿佛在提醒重耳,接下来,他应该顺应王意,问一句为何。
重耳还是低着头,他的眉目是顺从的,但他却不是一个顺从的仆人,他没有说话,反倒随手拿起一斛酒喝了起来,金殿之上,悠然自赏。
和刚才的歌舞升平,喜气祥和比起来,殿内的气氛在一时之间,变得有些尴尬。
熊恽见重耳不答他,冷了场,隐隐间就有些失了气度不凡,自己接口道“这个舞,是有来头的。”
重耳却还是不接话。
熊恽俨然已经输了气势,却保持着占尽上风的神态,追忆起往事来。他声如洪钟,大得全殿都能听得到“多年以前,有位佳人,在这殿内为孤一人,独跳了这支舞。”他的声音渐渐变得迷离起来“佳人极尽风华,远比方才那些舞姬要跳得好。而后,她与孤...两情相悦...”
大叔们都喜欢追忆往昔,这不奇怪。熊恽若追忆几段年轻时的戎马倥偬,我不但不会觉得厌恶,反倒会对他生出由衷的敬佩。
但他却添油加醋的炫耀起这种事来,我就不得不恼了。觉得自己以前,看高了熊恽这个人。
“哎,只是可惜啊,佳人已逝多年,独舞已成绝唱,诸位也已无法得见她的shén • yùn。”熊恽说了这么多话,却还是不甘心就此打住。他面带惋惜之色,对着大殿之下,又添了几句。但分明是说给身旁重耳听的“不然说不准,她会为第二个人,也跳一曲独舞...”
熊恽像想起了什么,努力把胸膛挺得直直的。但他太胖,佝偻的身躯显得有些滑稽。“寡人曾找巫祝占过,佳人与孤下一世,还有一世的两情相悦。每每念及此缘,寡人心中的遗憾,便会稍许宽慰...”
重耳却只是笑,笑着喝酒,就犹如一块温暖的美玉,丝毫没有棱角。但你却能从这美玉中,体会到那种触手的凉意。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将来的霸王是重耳,而不是如今人人看好的熊恽。重耳比起熊恽,要更胜一筹。因为他虽然也shā • rén,也害人,但不当面侮辱人,更不会侮辱别人的爱。
“重耳,今日寡人待你如何?”熊恽还不善罢甘休,咄咄逼人,不给人留一分余地,他的霸气外露得太多。
“回大王,大王待重耳甚厚。”重耳的双瞳里古井无波,就和他的回答一样。
“那你他日若能返国,当如何报答寡人?”熊恽嘴角越来越上扬,他似乎找到了越来越多的快感。
“重耳若能返国,必定是托大王的福份。”重耳至始至终都是低头的,低得不卑不亢“今后,倘若晋楚对战中原,重耳必定退避三舍,以报大王今日的恩情!”
熊恽终于沉默了。他保持着君王的威严,笑意未从脸上褪去,似乎并不在意。但他松弛的眼睑突然紧绷,暴露了他内心的百转千回。
“重耳狂徒,大王奉你为坐上宾,你怎敢出此妄言!”殿下有人怒气冲冲的站了起来,伸臂直指殿上重耳。
我身边的宣子和且居,皆是轻轻按住了佩剑。
“唉,得臣,不得无礼。”熊恽呵斥殿下那人道“还不快快退下。”
“大王,重耳,世之贤主,随从皆有将相之才。大王倘若使其返国,犹如送鱼归水,他日必成楚之大患。”那人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焦虑,几近哀求。他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忘记了这是大殿之上,群臣宾客满坐“大王应趁今日他羽翼未丰,当即处之!”
“放肆!”熊恽大力一拍,案几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失去平衡,撒泼出斛酒食盒,翻下殿去。重耳却轻巧的用手一勾,小心翼翼地将案几还归原位。然后也不说话,继续喝他的酒。既保留了楚王的面子,又不失自己的尊严。
殿下那人,愤怒地瞪了重耳一眼,冷哼一身,冷厉地扫过那些犹犹豫豫,要不知该不该上前的侍卫们,忿忿离去。
“呵呵,还是再来一曲舞吧。来啊,换一支新舞来!”熊恽笑意满颜,挥手命令道。他似乎想挽救气氛,但纵使接下来的舞姬们跳得再怎么动人,曲调再怎么欢乐,这宴会始终是不尴不尬,生气全无......
“算了算了,今日就散了吧。”当熊恽摆摆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众人都松了口气,总算是熬到这宴会结束了。
“我们去殿外先等着。”见众人都纷纷退下,先且居也对我们说道。
我扭回头看看,重耳也慢慢站起身来,向熊恽告辞,我便有些舍不得迈动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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