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四章(2/2)
宋离的出现与消失超出了他的认知,开始对她的来历生了怀疑。
这场血腥残酷的政斗以魏文源被斩杀告一段落。
群龙无首,底下部将逃的逃,死的死。
徐良没料到韩琅一介书生,shā • rén时手起刀落丝毫不手抖,比他这个常年在军营里厮混的兵油子还凶残。
韩琅则亲眼见识到了魏国最彪悍的将领是何等骁勇。
二人均受了伤,只不过韩琅是皮肉伤,徐良则重得多,见了骨。
两场恶战,两场生死搏杀,皆为同一主卖命。
杀掉了魏文源,魏宁便是魏国唯一的继承人,他们给魏文源安上了逆反的罪名。
在回魏国京都平城的途中韩琅心事重重,他一点都不担心魏宁,而是琢磨着怎么忽悠宋离他shā • rén的情形。
当时她嫌弃的样子令他的心里头生了小疙瘩。
一行人抵达平城已经是数日后,魏宁一身暗红冕服,亲率百官接迎,场面派头摆得十足。
韩琅等人伏地跪拜。
魏宁亲自搀扶他和徐良起身,丝毫没有君臣礼节,亲昵地拉过韩琅的手,朝大殿走去,徐良则跟在身后。
百官窃窃私语,暗暗打量国君牵着的年轻人。
魏宁视若无睹。
韩琅提醒道:“君上,这不合礼节。”
魏宁道:“管他呢,寡人高兴!”顿了顿,“沿途可还顺遂?”
韩琅:“回君上的话,顺遂。”
魏宁附耳道:“寡人给先生备了府邸,先生暂且安顿,待寡人把王兄的殡葬处理好了再与先生细叙。”
韩琅笑着点头。
令他意外的是魏宁备下的府邸面积宽广,规格是按宰相级别来布置的,里头格局方正,亭台楼阁无不气派。
数十名仆人恭候他们的主人驾临。
辛丹从未见过这般大的场面,毕恭毕敬地跟在韩琅身后,愈发觉得自家主子厉害。
韩琅则从头到尾都比较淡定,只不过在看到正厅桌案上摆放的相印时,心里头多少还是有些触动。
他拿起盒子里精雕细琢的玉印。
这枚玉印代表着魏国的权威,更代表着他的抱负即将在这片土壤上滋长。
只是遗憾,他的至亲祖母再也见不到他从头再来的崛起了。
拇指轻轻摩挲光滑的玉质,韩琅的耳边仿佛又听到了韩老夫人熟悉的声音。
她说,我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看着我们家温然一步步往前走。
韩琅默默地把相印放进盒里,收起不痛快的回忆,去了后宅。
他给宋离备下一所院子,清净雅致,里头的每一间房都整洁明亮,想来她会喜欢。
仆人得他吩咐,把院子布置成女眷用的样子。
韩琅才来魏国,又受了伤,并没有操心政务,多数时间都是呆在府里养病。
有时候有官吏想来一探究竟,皆被他打发。
不过这期间他阅览了魏国的大量刑法竹简,以便了解魏国目前的治理情形。
这日傍晚时分,他刚离开书房,突然听到一阵沉闷的撞击声。
韩琅本能折返回来看屋里。
宋离着陆不慎,撞到了屁股,她龇牙咧嘴地踹了书案两脚泄愤。
韩琅看着她的举动,没有吭声。
察觉到他的视线,宋离警惕地打量他,从头看到脚。
那审视的眼神令韩琅颇觉无奈,他用往常的语气唤了一声宋姬。
宋离憋了许久,才道:“你shā • rén了。”
韩琅笑了笑,仍旧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你认错人了。”
宋离没有说话。
韩琅缓缓朝她走近,轻言细语问:“可有伤着?”
宋离瞥了一眼四周,岔开话题,“这是哪里?”
韩琅:“我的府邸。”顿了顿,“海棠院空置着,是留给你的,你若不合意,便再换一个院子。”
宋离:“我去瞧瞧。”
韩琅做了个“请”的手势,宋离却道:“不用劳烦先生了,让辛丹带我去。”
韩琅默了默,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
不多时辛丹前来,见到她不由得高兴道:“阿姐!”
宋离冲他笑。
韩琅瞅着二人,不知怎么的,心里头有点泛酸。
海棠院共有五间屋子,院里种着好几棵海棠,皆是上了年头的老树,枝繁叶茂的,挂着幼嫩果实。
屋里布置得清幽雅致,案桌上琳琅满目的妆盒吸引了宋离的视线,她跪坐到团垫上好奇地打开它们,细细嗅那些脂粉芳香。
婢女说那些妆粉都是时下京中盛行的。
宋离喜欢一款梨花香味的妆粉,清新又淡雅。
视线落到一只熟悉的木盒上,原是当初在酒肆韩琅送她的一套头面,被他带了过来。
不止那套头面,还有一些女郎用的首饰。
有珠玉、金银、绸缎,品种繁多,很多她都不认识,也叫不出名字,只觉得这个时期的工艺已经发展得很不错了。
宋离一边摆弄桌案上的首饰,一边问辛丹他们从赵国脱身过来的情形。
辛丹细细讲述。
宋离认真倾听,颇有些感慨。
数月前韩琅还是一个穷光蛋,不到半年他就从丧家犬摇身变成了魏国宰相。
广陵侯,东兴君,巫光越……心有多宽地有多大,这些跳板当真被他利用到了极致。
稍后家奴过来传晚饭,他们对宋离的忽然出现没有任何好奇心,韩琅曾仔细观察过他们的反应,可以确定只有自己才会觉得奇怪。
他不禁生出困惑,为什么所有人的反应都是如此,偏偏他不一样?
食案上菜肴丰富,有从南方贩来的稻米粥,宋离很是高兴。
韩琅似有话要说,遣退了伺候的仆人,只留辛丹在旁。
先前憋在心里的疑问被他问了出来,“宋姬的事情办完了吗?”
宋离:“???”
韩琅认真道:“我记得在赵国时你曾说过要离开一段时间办事情。”
宋离沉默了阵儿,半信半疑问:“先生还记得?”
韩琅“嗯”了一声,“莫约能记得一些。”
宋离敷衍道:“差不多了。”
韩琅却没这么容易打发,再次发出疑问:“傍晚你出现在我的书房里。”停顿片刻,“一个大活人,就那么凭空而现……”
宋离:“……”
韩琅:“你到底是何人?”
宋离放下筷子,觉得事情已经在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她细细思索了许久,才问:“我若答了,还能继续用饭吗?”
韩琅:“能。”
宋离:“以后都还有饭吃吗?”
韩琅:“有。”
宋离动脑筋忽悠道:“我其实是……”
她故作神秘地指了指头顶,韩琅眉头微皱,“从天上来的?”
宋离点头。
韩琅失笑,“我不信鬼神。”
宋离又憋了憋,再次忽悠道:“巫祝你知道吗?”
韩琅愣住。
宋离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是巫祝,会一些小伎俩,比如凭空出现,穿墙而过什么的。”
韩琅压根就不信她的鬼话,笑眯眯地指了指她身后的墙,“劳烦宋姬让我开个眼界,如何?”
宋离:“……”
韩琅故意露出一副期待的表情。
宋离僵持了许久,才慢吞吞地起身摸了摸身后的墙壁,还挺硬的啊。
她背对着他,感到有些苦恼,为什么他不能像其他人那样一问三不知呢?
不关心她的来历,对她没有任何印象,仿佛她在这里是理所当然,离开也是理所当然。
见她半天没有反应,韩琅瞧出了端倪,不动声色起身走到她身侧,也学着她的样子摸了摸墙壁,点评道:“还挺厚实的,宋姬要如何穿墙而过?”
宋离不高兴道:“我没练铁头功。”
韩琅抿嘴笑,“巫祝无所不能,宋姬定有过人之处。”
宋离盯着他面色不善。
韩琅也没回避,男女大防什么的早就抛之脑后,他就想弄清楚她到底是何人。
宋离知道没法糊弄过去,只得勉强道:“先生把眼睛闭上,我打完响指你再睁眼,那时候我便消失不见了。”
韩琅配合道:“好。”
他果真闭上了眼。
宋离原本是打算用出梦敷衍过去的,结果打响指时人还没离开,周边那种熟悉的磁场感袭卷而来,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她非但没有出梦,时间反而呈现出静止的状态。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下来。
韩琅闭上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不远处的辛丹保持着好奇观望的姿势,外面行走的仆人跨出去的脚步再也收不回来……
所有生命体瞬间冻结!
从韩府,到京都,外扩到整个魏国,乃至这个历史时空。
它们犹如琥珀般凝结在时间的尘埃里,宛若一座巨大的坟墓。
死气沉沉。
这是宋离没有预料到的,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
意识到不对劲,她吃惊地戳了戳韩琅,他一动不动,像没有生命气息的雕像一般。
她再去看辛丹,同样如此,就跟蜡像馆里的蜡像一样。
宋离彻底震惊了。
她不可思议地出去看外面的情形,仆人们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甚至连灯笼里的灯火都被凝结了。
不仅如此,夏天特有的燥热也变得阴冷下来。
宋离高声大叫了一声,没有人回应。
她壮大胆子跑出韩府,外面的街道上几乎没有了人迹。
这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她沿着街道偷窥,可以确认整个京城都呈现出韩府那样的静止形态。
天地间一片寂静。
这座古老的城市,这片遥远的时空,已经没有任何生机。
周边实在太过寂静,宋离莫名感到恐慌。
她浑浑噩噩地跑回韩府,对后门养的那条大黄狗看了会儿,尝试着打响指。
一声清脆的声响。
只消片刻,静止的热浪带着夏日特有的干燥气息扑面而来。
大黄狗瞬间复活,对着她发出狂吠声。
府里的言语声恢复如常。
屋里的韩琅错愕地望着眼前消失不见的人影,还以为宋离真的穿墙而过了。
方才死气沉沉的府邸一下子变得鲜活生动起来。
宋离惊喜不已。
那条狗儿对着她没完没了狂吠,她嘚瑟地冲它打响指,时间顿时又停止了流转。
大黄狗张牙舞爪,一动不动。
这彻底满足了宋离做世界主宰者的虚妄。
她满意地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进庭院,却见韩琅已经到了长廊转角处,保持着张望的姿势,似在寻人。
宋离歪着脑袋细细打量他。
那人站在灯火阑珊处,头戴长冠,一身轻纱薄衫,明暗交替中的身影笔挺儒雅,侧颜线条流畅,下颚精致,在灯光下勾勒的喉结有些小性感。
那场景犹如一幅画卷,深深地刻进了宋离的脑海里。
在某一瞬间,她忽然发现,这个男人对她是有吸引力的。
鬼使神差的,她缓缓走近他,试着喊了一声,“韩琅?”
自然无人应答。
宋离上前戳了戳他,对方像木头似的一动不动。
她心想他反正也不知道,索性放心大胆观察他。
这可是活的韩琅,时隔两千多年前的活祖宗。
他不是书本上的只言片语,也不是人们口中的传闻,他是真真切切生活在这片历史时空里的鲜活人物,有血有肉,也有喜怒哀乐。
宋离原本是没有亵渎的心思的,一开始就是抱着研究艺术品的态度去观察他,试图用他激发自己的创作欲。
但现在她开始在改变了,先是试着摸了摸他的手臂,再捏了捏他的腰身,戳了戳他的胸膛,反正他也不知道。
为了使他信服自己是巫祝,宋离尝试着把他抱进屋去,结果抱不动,她又去抱附近的辛丹,同样抱不动。
宋离不禁生了困惑,她再去搬抬屋里的桌案,挪动菜肴,结果什么都没法移动。
这让她空欢喜一场。
光静止时间有什么意义呢,她又没法改变一切。
宋离在长廊上站了会儿,一时没了兴致,索性自顾进屋坐到食案前继续用饭,遗憾的是她没法提起筷子。
一声脆响。
周边凝结的空气瞬间恢复活力,她听到外头的韩琅在唤她。
宋离应了一声。
不一会儿韩琅进屋,见她大快朵颐,不由得愣住。
宋离故作高深莫测。
韩琅憋了许久,才试探问:“方才你去了哪里?”
宋离淡淡道:“先生不是要看我穿墙而过吗?”
韩琅:“……”
他一时有些愣怔,方才他确实没见着人,难道她真是巫祝?
不等他发问,宋离就好奇道:“我离开了这么久,先生都还记得清以前的事情吗?”
韩琅坐回原位,“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宋离不信。
她深知这里的规则,有关她的一切痕迹都会被时间抹杀掉,他还能有什么法子?
“难不成先生把过往记录了下来?”
韩琅“唔”了一声,没有否认。
宋离觉得不可思议,“先生都记了些什么?”
韩琅淡定答道:“所有。”
宋离默了默,她无法留下印迹,难道他还能留下有关她的痕迹?
“我能看看吗?”
韩琅想了想,倒也没有拒绝,起身去了书房。
稍后他拿着一只绢袋过来递给她,宋离好奇地打开,谁知绢帛上的字迹像浸过水渍似的泛花了,模糊一片,根本就无法分辨写的是什么。
宋离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含笑道:“先生怕是记岔了,这绢帛上什么都没有。”
韩琅不信,“瞎说。”
宋离把绢帛送到他手上,他愣住了,随即露出困惑的表情。
之后韩琅像见鬼似的一直都在研究那块绢帛,连宋离什么时候回海棠院了都不知道。
当天晚上他贼心不死,凭着残存的记忆,又在竹简上记录曾经的印象。
为了防止又出现晕染的情形,他将那竹简里三层外三层包裹放进木箱里锁上。
结果第二天下午,他惊恐地发现,竹简上的字迹没了。
竹简还是那个竹简,他做过标记,但上面的墨迹没了。
韩琅一脸青绿,向来端方自持的君子彻底炸毛了,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宋离的奇怪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