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请命(1/2)
林傲雪和那些明哲保身的将领并无不同,若不涉及自身安危,她也愿意支持郭文成和杨近,这并不是因为她信任北辰隆,相反,正是因为她对北辰隆的疑心极度了解,所以她才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让北辰隆抓到把柄。
即便她此刻依旧是同情郭文成的,但她也要从这一刻开始,彻底与郭文成划清界限,只有如此,才能让她不被北辰隆怀疑,越是在这样紧要的关头,越要显得冷血无情。
现实在很多时候都显得非常残酷,不论是杨近的死,郭文成的痛,还是林傲雪此时,明知是北辰隆的过错,她却不得不站在北辰隆这一边,违心地与郭文成疏远,都是源自残酷的现实,身在局中的他们,根本无法反抗。
林傲雪心中有些悲痛,夜里辗转难眠,迷迷糊糊熬到天亮,被营地里的擂鼓声叫了起来。
一大早,她听着帐外的擂鼓声,迷迷糊糊地起身穿好衣裳,走出营帐,刚掀开门帘,便见一队人马匆匆自跟前跑过,面色惶急,看起来似有大事发生。
这样的一幕似曾相识,林傲雪眉头皱起,面露疑惑,她想起前段时间五皇子遇刺那一天,军营中也像眼前这般慌乱,而今天的情况显然更加复杂,连她帐外的卫兵都不见了踪迹。明明关外敌军已经被他们逼退,不至于这么快又来攻城,那么到底是什么事情,让这些兵行事如此匆忙?
林傲雪拉紧了衣襟,快步走出营帐,随手拉住一个疾行的士卒,问道:
“你们此去何事?”
此人见拦路之人是林傲雪,忙唤了一声“林郡尉”,随后面露惊慌地说道:
“林郡尉!将军遇刺了!”
林傲雪眉头一皱,脸色肃然,一把抓住此人的衣领,冷声问道:
“你将话说清楚!将军怎会遇刺?他受伤了吗?!”
此刻战事未起,北辰隆在关外迎战蛮兵的时候都没有遇刺,又怎会在关内突然遇刺?难道是因为北辰军大败蛮兵,让蛮兵心中生出危机之感,所以发动了他们藏在邢北关内的暗线,想除掉北辰隆?
这个想法一起来,很快就被林傲雪自己摇头否定了,如果蛮族真的有本事将眼线安插到北辰隆身边,他们何故要耗费那么大的周折,举兵进犯,一开始就刺杀北辰隆,不是更能明了局势,控制战争走向吗?
所以,刺杀北辰隆的人,应该不是蛮族所派。
这士兵对具体情况也知之不详,但林傲雪问起,他不敢不答,便道:
“回林郡尉的话,大将军是被郭将军行刺的!郭将军今晨持刀闯入大将军的营帐,直接动手,大将军是否受伤小的并不清楚,但郭将军已经被扣押下来,正听候发落。”
待这士卒说完,林傲雪怒目圆睁,眼里的震惊完全无法遮掩,她诧异极了,没想到郭文成会直接闯进北辰隆的军帐,杨近的死对他的冲击很大,但却没有改变他迂直的秉性,他无法忍受这种痛苦,也不能忍受北辰隆的阴险,所以竟选择用最愚蠢的方式,想直接了断北辰隆的性命。
但北辰隆为将多年,自身武功很不寻常,且他生来多疑,警惕之心极重,以郭文成的能力,又有北辰隆提前防备,其人性命如何能轻易了结?他多半是在逼郭文成造反,而郭文成的行动,正中北辰隆的下怀。
林傲雪松开那士卒的衣领,示意他跟上队伍,而她自己的脸色则阴阴晴晴,起伏不定。
良久后,她长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昨日杨近刚死,今日郭文成便按捺不住自己去送人头。昨夜她还在为要与郭文成划清界限的决定而愧疚,岂料今日事态的发展就叫她不得不直接与郭文成反目,再也不要有半点牵扯。
愚蠢。
除此之外,林傲雪实在不知该如何评价郭文成此次的行动。
她放走那士卒之后,自己则转身回到营帐里,对后续之事不再过问。
身在军营中,就算她不主动去问,消息也会自然而然地传进她的耳朵里。
很快,北辰隆遇刺,郭文成被擒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邢北关,郭文成被北辰隆的亲卫押送到营地内的刑台,于众目睽睽之中,北辰隆亲自宣读了郭文成的罪状,旋即一声令下,刽子手手起刀落,郭文成身首异处。
林傲雪也和众多兵将一样,排在队伍之中,神态哀戚,却沉默着,不发一言。
杨近死了,郭文成也死了,短短两天,这两个曾在邢北关抛头颅,洒热血的猛将死得惨淡,甚至在死后,也无人再敢提及,在战争和权势面前,一个人的性命显得如此脆弱,微不足道。
林傲雪的眼神中包藏了一摸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淹没在茫茫人海,将那愧疚和惋惜的疼痛,深深埋藏起来,不叫任何人发现。
郭文成的死一文不值,没有杨近辅佐的郭文成,如同一个只会闷头厮杀的莽夫,不攻心计,不思筹谋,又如何会是北辰隆的对手?北辰隆要杀他,轻易拿捏他的软肋,让他发疯发狂。
北辰隆杀死郭文成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神情冷肃,一点旁的情绪也无,仿佛郭文成此前十余年的效忠皆是一纸空谈。待那一刀落下,他冷漠的视线甚至朝那滚下刑台的脑袋看了一眼,旋即收回目光,转身走回自己的营长之中。
屏风后始终未曾露面的军师难得主动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沙哑低沉:
“朝中有新的动向。”
北辰隆刚在案前坐下,手里毛笔还未蘸墨,忽而听军师如此一说,他冷静地拧了拧眉,问道:
“有何异动?”
军师沉吟片刻,而后回答:
“杨督军战前两日向朝中秘密发了一封急报,由暗探快马加鞭送到宜平,再经由飞鹰传回京城,陛下已经得到关内消息,定论将军心有反意,不再执着请将军进京,陛下意图与关外蛮人讲和,待压下战事,再出兵讨伐将军。”
听军师一席话,北辰隆唇角一勾,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他眼中寒芒冷厉,笑道:
“不愧是本将此前多加信任的左膀右臂,即便本将让他去死,他也要在死前摆本将一道。”
他提笔蘸了墨,在面前白纸上大书一个“反”字,旋即冷笑起来:
“既赶着要让本将造反,那本将,便反了他,他能奈我何?”
北辰隆话音刚落,帐外立即有人高喝一声:
“报告将军!五皇子遇刺,性命垂危!”
北辰隆甚至并未抬眼,五皇子是皇帝自己送到边关来的,现在被人当做策反皇帝和北辰隆的棋子,他一死,北辰隆和皇帝之间再无和谈的可能。
但即便北辰博不遇刺,因为杨近那一封密信,北辰隆与皇帝之间间隙已成,皇帝想要北辰隆的命,北辰隆还哪里来的闲心去理会北辰博的死活,他脸上半点波动也没有,只道:
“云医师过去了吗?”
他没像上次一样火急火燎地赶去确认北辰博的生死,形容淡漠地询问来报卫兵。那卫兵显然没有预料到北辰隆竟然是这个反应,他愣了一下,而后才道:
“云医师已赶去相救,言道恐怕只能吊着一口气,拖上十余日。”
北辰隆脸上没有太多意外,他点了点头:
“那刺客抓到了没有?”
“此番与上回一样,刺客刚被擒拿就服毒自尽了。”
闻言,北辰隆眼中闪过一抹深思之色,想着这两次刺杀的人马会否是同一批人,而后又问:
“现在知道此事的人有多少?”
卫兵一脸困惑,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
“除云医师之外,就只得在帐外执勤的百余卫兵知晓此事。”
闻言,北辰隆眼中神光一寒,冷然道:
“既如此,下令封口,若谁敢走漏半点风声,你们都提头来见!”
卫兵吓了一跳,忙俯首跪地,仓皇言道:
“是!属下这就去办!”
他说完,北辰隆摆手让他退下,而后又对屏风后的军师说道:
“军师,我若反帝,有几成胜算?”
军师沉吟片刻后言:
“此事背后,多半是宗亲王搅风搅雨,皇帝谋略不足,多向丞相与宗亲王讨教,将军手握重兵,若举兵要反,可在北境自立门户,韬光养晦以战养战,但若举兵攻打京城,篡夺皇位,道路遥远,事险而艰,恐怕成败仅五五之分。”
北辰隆点头,军师之言与他所想不谋而合,他养兵在北境,等皇帝出兵来伐,以他对北境的熟悉,对抗皇帝派出的军队并不困难,但若出了北境,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占优势,北境军队的实力会大打折扣,届时胜负当真难分。
“但今皇帝欲向蛮族议和,由此来解内乱之事,军师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屏风后却传来一声轻笑,话语间有些调侃的意味:
“将军心中已有定计,又何须有此一问?”
北辰隆哈哈一笑,两指轻轻敲了敲桌案,道:
“纵观北境,唯有军师知我意。”
与军师商议之后,北辰隆遣人叫了云烟过来,询问她五皇子现下情况,云烟据实以答,北辰隆点头,又言:
“云医师且尽力将殿下性命拖上一拖。”
云烟领命而去,北辰隆在帐内来回踱步,最后走出帐去,命人将军中都尉以上的军将全部召集起来,约摸等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所有人都集齐了,在帐中围坐。
因为郭文成和杨近接连亡故之事,先前曾替郭文成说话的那些将领现在都没了言语,事到如今,若他们还分不清形势,便也会落得郭文成杨近二人那般下场。北辰隆的手段与心机,断非他们这些人能与之相比。
北辰隆的视线自帐内扫了一眼,见先前逆反的几人现在也都安分下来,他脸上露出些许笑意,但脸上并无半分表现出来,反而是露出一抹沉痛的神情,无可奈何地说道:
“五皇子殿下在方才又遭遇了刺客。”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立即便有人惶急地问道:
“殿下可有受伤?是何人如此大胆?!”
北辰隆叹息一声,而后摇头回答:
“殿下伤情严重,空恐时日无多,然刺客之事尚在调查之中,眼下并不知是何人行刺。”
北辰隆的回答虽然在众人意料之中,却还是有人不解地皱起了眉头,眼中透露出些许疑惑:
“殿下养伤之处的军帐乃是大将军亲自派人看守的,里里外外层层设防,如此严密的布防之下,何人竟如此神通广大,近得了殿下之身?”
此人之言落入帐中众人耳中,顿时引来一片喧哗,北辰隆的视线自那人面上扫过,神色冷然,不怒自威:
“依周都尉所言,这刺客,乃是本将放进去的不成?”
北辰隆抬高了声音,他话音一落,先前说话的周都尉立即打了个哆嗦,他回想起郭文成和杨近的遭遇,一股寒意从脚底板蹿升上来,让他不寒而栗,立即俯首跪地,惶恐言道:
“将军息怒!属下并无此意!”
北辰隆面露冷笑,喝问:
“哦,那你方才所言是何用意?”
周都尉战战兢兢,脑袋几乎完全贴在地上回答北辰隆:
“属下是说,这刺客如此厉害,连将军也无法防备,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寻常势力断然不能培养出这样厉害的死士,不知是何人在背后设计将军,陷害将军于不义之地。”
五皇子在北辰隆层层防卫之中遭到重创,知晓此事的人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北辰隆,若叫皇帝知晓,北辰隆多半会被按上一个叛将之名,所以他才说,此事若非北辰隆所为,便是有人要陷害北辰隆。
好在他及时改口,北辰隆的眼神显出几分意味深长,绕有深意地暼了此人一眼,才道:
“周都尉所言极是,正因如此,本将才心烦意乱,惴惴不安,若此事传回京城,担责的可不只本将一人而已。”
他这话把所有将士都拉做一个整体,如果五皇子遇刺的事情被皇帝知晓,免不了整个邢北关的将士都要承受皇帝的怒火,在座将士人人自危,面露惶恐之色,坐立难安。
有将士惶急之色上脸,犹犹豫豫地出言询问:
“但眼下五皇子已经遇刺,且时日无多,那行凶之人尚未查获,我等该如何避祸?”
这人所言也是在座许多将士心中所想,待他说完之后,一众将领皆将目光看向北辰隆,等待他回答这个问题。
北辰隆两眼微眯,扫了座中众人一眼,唇角一掀,露出一抹冷然的笑意,话语娟狂:
“若你我皆不将此事透露出去,那皇帝远在京城,又如何知晓呢?”
众人大惊,北辰隆的话不仅没能安抚众人焦虑的心情,反而让他们更加恐慌,面色越发恐惧,他们都不是傻子,北辰隆话已至此,他们若还无法听出北辰隆的话外之音,便也无法坐到他们现在的位置。
杨近和郭文成的死就是血的教训,北辰隆话一出口,在座诸将面面相觑,而坐在首位的北辰隆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闲散神情,他眼里暗藏深邃的杀机,让每一个纳入他目光中的人,都心底一寒。
他们都明白了北辰隆的打算,即便北辰隆没有说得十分明白。北辰隆已经决定造反,那些一早就有所预料的人全都保持缄默,但还有很大一部分的将领并不想背上叛国之将的罪名,故而犹犹豫豫,不敢草率回应。
很快,有人站了出来,朝北辰隆跪地行礼,战战兢兢言道:
“将军,兹事体大,属下已年过半百,是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还想过几年安生日子,请将军允属下告老还乡。”
北辰隆闻言,眼里藏了一抹暗芒,哼声笑道:
“告老还乡?可以,那你去吧。”
此人猛地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北辰隆竟如此好说话,当即感恩涕零,连连磕了数个响头,这才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当众褪掉头盔,放在帐中地面上,又将自己的佩剑搁在头盔旁,这才转身朝帐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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