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集市(1/2)
“我在等你。”
林傲雪难得坦率,不知是否因为天气太过寒凉,露在面具外的左侧脸颊隐隐有一层红云,她微垂的眸子里氤氲着一层淡淡的水汽,凝望着云烟的双眼雾蒙蒙的,竟让云烟看过去的瞬间,心尖儿一颤。
街道两侧商铺门口的灯笼不甚明亮,林傲雪在夜里站了许久,耳朵被冻红了,冰冰凉凉的。
云烟眼里戏谑的调笑之意缓缓退了去,她口中呼出热气,略有些歉疚地说道:
“你是不是等了很久?”
林傲雪摇了摇头:
“没有,我才来一会儿。”
云烟盯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林傲雪不得已撇开头,回避了她的视线,脸上神情依旧绷得紧紧的,但却弱弱气气地改了口:
“嗯……比一会儿长一点。”
云烟笑,没再逼她,只道:
“把手伸出来。”
林傲雪不解,眨巴着眼睛,没动。
“把你刚才受伤那只手,伸出来。”
云烟很有耐心,她觉得林傲雪就是个倔宝宝。
林傲雪嘴里“唔”了一声,眼神飘忽。
见林傲雪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云烟干脆上前一步,几乎与林傲雪贴在一起,林傲雪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背在身后的手也松开,云烟将她那右手手腕一把抓住,然后扯到前边来。
“你!你真是……我该怎么说你好!”
云烟有些生气,她就知道会这样。
林傲雪掌心的纱布已经浸出血来,她一紧张就会下意识地捏拳头,或者两只手绞在一起,一点也没注意力道,将伤口扯开了也不在意。
“不是大问题……”
林傲雪还想狡辩。
“你闭嘴。”
云烟瞥了她一眼,林傲雪不说话了。
云烟迅速拆掉林傲雪手上的纱布,在林傲雪诧异的目光中,从袖口的衣袋里掏出伤药和新的纱布,给她重新包扎手上的伤。
林傲雪惊讶极了,待伤口重新包好,她端着右手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还觉得不可思议:
“你怎么还随身携带着这些东西?”
云烟今天穿了一身极漂亮的红衣,还画了妆,怎么也不像是会出门行医的样子。云烟将林傲雪换下来的染了血的纱布收起来,这才白了她一眼:
“你还好意思说呀,我去还了琴,出来就听说你已经走了,你先前与郡主说话的时候手都捏变形了,流了血也没注意到,我便又去取了药,既然你来了京城,兴许也知道了烟雨楼,我猜想你会来此寻我,便来瞧瞧,果真见着你了。”
云烟的话无疑证实了林傲雪心中的猜想,这京城的烟雨楼和北境的烟雨楼,定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
林傲雪面现尴尬之色,她没想到云烟竟然连那么细微的小事也注意到了,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与北辰泠说话的时候,有做出那么明显的小动作?
思及此,她眉头蹙起,若当真如此明显,会不会让北辰贺或者北辰泠起疑心?
林傲雪的心情忽然沉重,但又听云烟道:
“王爷和郡主身份尊贵,你初入王府,有些紧张是正常的,但你下回不能这样折腾自己了,听见了么?”
林傲雪心里又松了一口气,云烟可真是善解人意,哪怕只有她自己明白她担心的与云烟所说的,并非同一件事。想来在旁人看来,她一个小小千户,面对宗亲王和郡主,不紧张才有问题。
“听见了。”
她乖巧地回答。
云烟这才略微放心,但对林傲雪这一点,她又实在难以完全信任。她抓着林傲雪的衣袖,拉着她离开街角,同时说道:
“我们先离开这里。”
虽然街上人不多,但到底眼杂,云烟身份特殊,容易给林傲雪惹麻烦。
林傲雪跟在云烟身后,拐过一个又一个街口,也不深究云烟到底要带她去哪儿,在她想来,云烟该不会害她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上,天色越渐晚了,路边商铺陆陆续续关了门,他们做生意的人也是要回家过年的。
林傲雪跟在云烟身后走了约摸有半个时辰,来到一个位置较为偏僻的街道,再往前行了百余步,于街道中间一处不起眼的小宅子前停了下来。
云烟开门领着林傲雪进去,小院干净整洁,面积不大,装潢却极为精致,内里陈设也有不少名贵之物。
林傲雪简单扫了一眼,问道:
“你在京城,就是住在这里吗?”
云烟也没有隐瞒,点头应道:
“嗯,这小宅子是我自己的。”
言及此处,她忽而挑了挑眉,转头笑道:
“我第一次带人来这个地方。”
林傲雪脸一红,忽然有些手足无措,但心里又隐隐窃喜。云烟见她如此,抿唇笑了,又言:
“你先坐一会儿。”
说完,她转身掀开屋后的帘子,去了后院,将林傲雪留在屋子里。林傲雪心里紧张,反倒坐不住,她站起身,左看看,又看看,矮几上放置的花瓶碎纹精细,上面的图案也十分细致好看,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林傲雪啧啧称奇,也有些自怨自艾,平日里看不出来,云烟可真是身家厚实,比她这个楞头兵有钱多了,她得攒多少月银才能买得起这样一个瓶儿啊!
云烟出去了好一会儿,林傲雪在屋子里转了两圈,闲着没事儿,又回到前院里,坐在屋前的石阶上。冷风吹在身上,她却不觉得冷,心里像是窝着暖烘烘的一股气,比过往的十几年踏实许多。
她在阶前坐了一会儿,身后传来云烟的惊呼:
“你怎么坐在这里?”
林傲雪站起身,她指着门前的石阶,道:
“我想起上回在永安,那是我第一次跟你搭话。”
云烟扑哧一声笑了,眼波流转,看着她:
“你记得可真清楚。”
林傲雪脸上也带了两分笑,她怎么能记不清楚,云烟那时候就已经看出她的身份了,她却还紧张惶恐,担心被发现身份。
时间一晃就过去大半年了,她们不知不觉,已经那么熟悉了。
即便各自还保留着各自的秘密,却也不影响她们彼此欣赏,互相靠近。
像这样,能与她做朋友,做姐妹,也挺好的。林傲雪心想,但又不知为何,总有些难以言喻的,极淡极淡的酸涩,悄悄在她心底扩散开来。
兴许,是因为她的秘密太多,她背负的仇恨太深,她无法对云烟坦诚,所以才会难过吧。
“你快进来,外边风大。”
见林傲雪就呆站着,忽然出起了神,云烟上前拉了林傲雪的袖子,带着她走进屋里。
桌子上放了两个碗,还冒着热腾腾的气。
林傲雪嘴里呼出一口浊气,强压下心头酸涩的感觉,两步朝桌子走过去,向碗里看了一眼,被碗中所盛的东西吸引了视线,惊讶地说道:
“饺子?”
她太意外了,没想到云烟刚才是下饺子去了。她已经好多年过年的时候没吃过饺子了,骤一看到饺子,还有些新奇。
“嗯,尝尝?”
云烟将筷子递给林傲雪。
林傲雪接过筷子,在桌前坐了下来,她夹起一个热腾腾的饺子,吹也不吹一下就直接塞进嘴里。
“屋里食材不多,勉强就做成这个样子,你……怎么了?”
云烟话说了一半,忽然顿住,惊讶地问道。
但见林傲雪将那饺子吃进嘴里之后,眼眶飞快红了,晶莹的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滑落下来,跌进汤碗里。她蓦地低头,捂住脸,不想让这顷刻间海啸山崩般的脆弱让旁人看见。
“烫。”
她只说了一个字。
林傲雪眼里的泪花像烙铁一样摁在云烟心里,将她心上的血肉烧得嗤嗤作响。
她站起来,将林傲雪抱进怀里,轻轻抚着她的脑袋,安抚林傲雪的情绪,语气故作轻松:
“你也不吹一下,烫着了为什么不吐出来呀?”
她的双眼也泛起一层盈盈的泪光。
林傲雪没有回答,她喉头哽咽,无法出声。感动和痛苦都来得太过激烈,毫无预兆,又不能抵抗。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好情绪,将脸在云烟怀里蹭了蹭,这才又抬起头来,两只眼睛水汪汪的,活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小狗,摇着尾巴对云烟说:
“好吃。”
云烟见她如此,才刚涌上心头的愁思瞬时就被一阵风吹散了,她实在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一边笑还一边摇头,揉了揉林傲雪的脸颊,道:
“再好吃也用不着这么拼呀,傻子。”
林傲雪也笑了,即便她眼里还包着一抹泪,她想起先前在军营,云烟还没走,而她被北辰隆禁了足,那段时间,每天的饭菜想必都是出自云烟之手。
而今数个月过去,云烟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这饺子里包的馅儿还是一如既往地多。
她收拾好心情,发现自己好像太失态了,又扭捏起来,松开云烟重新拿起筷子,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样子,说了一句:
“真的挺好吃的。”
然后就埋头吃饺子,不再吭声。
云烟知道她这是在害羞,又因为刚才大哭一场,别扭劲上来了,也没逗她,就撑着下颌笑吟吟地看着林傲雪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林傲雪碗里的饺子大半下了肚,她的紧张情绪这才消退了些,抬眼见着云烟碗里一动不动,疑惑道:
“你不吃吗?”
云烟笑:
“这就吃了。”
她说着,夹起一个饺子轻轻咬了一口。
林傲雪便又将剩下几个饺子一便吃了,最后一个饺子刚入口,便听咔一声响,她脸色一变,神情奇怪地努了努嘴,片刻后从嘴里吐出一枚铜钱。
“呀……”
她赞叹一声,眼里好像盛了一捧柔和的月光。
窗外忽然响起砰砰的烟火声,林傲雪和云烟同时转头朝外边望去,漆黑的夜空里绽开绚丽耀眼的烟火,将整个京城照得如同白昼。
“傲雪,过年了。”
云烟轻声说道。
她也有很多年,没有与人一起共度除夕了。即便是在北境的烟雨楼,这样特殊的日子里,她也不愿意与人分享,她私心的以为,唯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在这样的时节彼此依靠。
林傲雪转头看着云烟的侧脸,五颜六色的烟火映照在她的脸上,将她本就柔和精致的五官映照得越加生动。她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比以往哪一次都更强烈。
“是啊,烟儿,过年了。”
林傲雪喃喃地说着,然后她站起身,待云烟转头看她,她就笑着说:
“咱们出去看烟火吧。”
云烟放下手里的碗筷:
“好啊。”
她今天其实是用过晚膳的,只是因为见林傲雪在王府中只顾着饮酒,后来还受了伤,没吃多少东西,这才想到下两个饺子给她填填肚子。
林傲雪和云烟一起来到院子里,她们并肩坐在屋前,抬头望着天空中不时亮起的绚丽火光,将星星的光辉全部遮盖了去,五颜六色,美不胜收。
在这个地方,比屋子里看得更加清晰。
“傲雪,你为什么会来京城?”
直到此时,云烟依旧觉得好像置身一场梦里,当林傲雪出现在王府的那一刻,她真的以为是不是自己眼睛花了,认错了人。
若非林傲雪脸上那半块面具实在太过鲜明,她冷肃的脸孔和与漠然的声音,都那么熟悉,云烟才终于确定,那挺身救了北辰贺的人,就是林傲雪。
她实在好奇,林傲雪为什么会来京城,又为何,会出现在宗亲王府。
林傲雪并未隐瞒,将皇帝传了圣旨去北境,要将级军官来京城述职,而她被北辰隆选中随行,便与郭将军一起来京的事情简单讲说一遍。
待她说完,她又偏头看向云烟,眼里盛着疑惑不解的神情。
“你一定好奇,京城这烟雨楼是怎么回事。”
不等林傲雪问出口,云烟便主动说了,林傲雪点了点头,承认自己的确感到奇怪且疑惑。
云烟脸上虽有笑容,但眼睛里却藏了一抹落寞,她说:
“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就像,你不得不参军入伍,一报家仇,而我,则不得不待在烟雨楼里,因为我们都有自己必须全力以赴的事情。”
或者被动,或者主动,泥潭或者浑水,只要沾染了,便不得脱身。人与人生来不同,出身限制了很多人的未来,她也是其中之一。
她想要用自己的努力换取更多的自由,想竭力靠近,又不拖累林傲雪。这些,她都偷偷埋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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