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激愤(1/2)
云烟眼里荡漾起柔和的微笑,映照出林傲雪睡梦中平和的脸孔,她垂下头,用自己的额头抵住林傲雪的额头,鼻尖碰着鼻尖,眼里像是盛了一蓬莹亮的光:
“我明明知道你的性情那么单纯,说了要做好姐妹的,我却对你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她的声音很低,昏睡中的林傲雪只字都未听清。
“傲雪,如果我离开军营之后,还是冷静不了,依旧和此时怀有一样的心情,那我再回来找你。”
她想象着自己主动离开之后再回来的可能性,脸上的笑意不由越加深了。
又再深深地看了一眼熟睡中的人,云烟温柔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林傲雪在军医营躺了一整天才醒过来,她起来的时候感觉昏昏沉沉的,身体也没什么力气,肚内空空,身上又被汗水濡湿,黏黏糊糊很是难受。
她翻身坐起,在床头发现了一套叠好的兵服,是营里最小的尺寸,显然是给她准备的。这间帐房是营里提供给医师居住的营帐,有一股淡淡的药香。
屋子里收拾得干净整洁,只有一张床铺,林傲雪左右卡了看,猜想此处多半是云烟的居所。
林傲雪拿过兵服,换衣服的时候解开衣衫,发现受伤的地方已经被重新包扎过了。她换好衣服,从营帐里走出来,绕着军医营走了一圈,并未见着云烟。
她询问营里坐镇的医师,那人回答她说云医师昨天把她送过来后,替她包扎了伤口又施了几针替她压下急热,之后就又出去了。
这次虽然打了胜仗,但受伤的士兵也非常多,北辰隆下令在校场上临时搭了棚子,云烟和旁的几个军医去校场上给伤兵们看伤,忙了一整夜了,还没回来。
林傲雪谢过医师之后就回到房间里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将被褥叠起来放好,提着刚才换下的衣服回到自己的住处。
她这次出关,离开了将近一个月,屋子里的东西都落了灰,她拿了濡湿的帕子打扫起卫生,但因为腰上的缘故,动作幅度不能过大,她才收拾了没一会儿,便有些累了。
林傲雪扔下抹布,坐着休息一会儿,因为她受了伤,北辰隆已经给她准了假,允许她伤好之前都不参加校场的操练。
故而林傲雪心安理得地待在自己的营帐里,取了一本书来看。
外边天色渐渐暗了,林傲雪又点了灯,帐外忽有卫兵来寻,说北辰隆在营里举办庆功宴,点名叫了林傲雪必须到场。他先前已经去军医营找过一趟,军医营当勤的医师说林傲雪已经走了,他这才又找来了林傲雪的住处。
庆功宴在校场上举行,除了守门巡逻等当勤的兵卒之外,其余人等都要参加。
听卫兵说完,林傲雪放下手里的书,灭了台前的油灯,跟着卫兵离开营帐。
他们抵达校场的时候,场内人声鼎沸,所有士兵围着当中的高台,营地里的高层将领都在台上,正以昨日之战高谈阔论,台下也一片叫好之声。
北辰隆下令让伙房的勤务兵给将士们加了几个肉菜,还去集市上采买了几大车的酒水,允许将士们小酌两杯。
林傲雪站在校场外看了一眼,她对这样喧闹的氛围感到些许不适,并不想融入其中。但她一出现,卫兵立马通报了北辰隆,很快就有人领着林傲雪到当中的高台上去。
既已来此,总不至于临阵脱逃,林傲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感觉侧腰处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她跟在卫兵身后走上高台,北辰隆拉着她跟几个高层介绍一番。
对于营里后起之秀,这些老将也颇为关注,他们对林傲雪都不陌生,见到林傲雪,他们并未故意抬高姿态,而是纷纷称赞她年轻有为。林傲雪本想简单客气两句就退场,岂料北辰隆又将她拉过去,拍着她的肩膀,大声宣扬了她在此战中的功绩。
他将林傲雪在关外探查到蛮兵踪迹,促使他们的军队一举拿下蛮族一个五万人的队伍的事迹讲得绘声绘色,却对云烟只字未提。众将士则感叹林傲雪之能,嘉许她此战有功。
林傲雪有些着恼,心里很是不快,但她拿不准北辰隆是否是有意为之,又为何要对云烟存在如此明显的偏见。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提醒北辰隆,却在此时,台上一个郡尉多饮了两杯,有了些醉意,摇头晃脑,笑呵呵地说道:
“营里不是来了个女军医嘛,我记得此女先前可是烟雨楼的花魁呀,此番我军大败蛮族,得胜而归,何不让云军医搭个台子,给大家唱个曲儿,庆祝庆祝?”
他话音落下,四周众将皆哄笑附和,叫好之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人作势要下台去寻云烟。
林傲雪脑袋里则嗡一声响,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积压在她心中的不满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喧嚣声冲撞着她的心神,让她原本就还晕眩的脑袋更加难受。
耳侧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林傲雪自脚边摸来一坛酒,猛地站起身,提着酒坛朝先前说话的郡尉走过去,举着坛子对他说:
“李郡尉,此战神勇,属下敬你,多有得罪!”
被林傲雪称作李郡尉的人呵呵直笑,他虽不明白林傲雪为何要说得罪,但他今日开心,不想深究,便也举起酒碗,与林傲雪手中酒坛轻碰一下,然后俯首痛饮一口。
两旁众人皆欢声叫好。
林傲雪冷眼瞧着他,待他一低头,她忽然抡起手里的酒坛子,毫无花哨,啪地一声砸在李郡尉的脑袋上,酒坛哗啦一声碎裂,酒水四溅。
时间仿佛一下静止了,喧嚣的校场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这突然暴起的酒坛碎裂声音吸引了注意力,面露震惊。
不远处目睹了这一幕的北辰隆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下来,他眉头一皱,欲上前询问究竟。
李郡尉被砸的一懵,还来不及生气,林傲雪已一把捞起他的衣领子,那一双凶戾的眼眸隔着一层面具冷冷地凝视着李郡尉,让他心生畏惧,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云军医已经离开了烟雨楼,她也没有义务哄你们这些醉鬼开心!”
脑袋晕眩得厉害,一阵一阵的,难受极了,使她耐性全无。林傲雪冷声说完,又将李郡尉扔回座位,然后自己一摇一晃地下了台子,朝校场外走,这样的场合一点都不适合她。
在场的人都慌了手脚,没能反应过来究竟该怎么做,故而林傲雪下了高台,居然没有人出面将她阻拦。
李郡尉惊魂未定,直到林傲雪转身走了,他才感觉到脑后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探手一摸,后脑勺湿漉漉的,原以为是被酒打湿,岂料却摸了一手猩红的血。
李郡尉受到惊吓,惊惶地尖叫出声,场中一片混乱,北辰隆目睹全程,怒不可遏,他用力摔掉酒碗,怒声骂着林傲雪不知在发什么疯,命令卫兵拦住林傲雪:
“把他带下去!面壁思过一个月!禁止离开营帐一步!给我好好反省!”
顾忌着林傲雪身上伤还未好,北辰隆没叫林傲雪吃军棍,但这件事性质太过恶劣,他不得不严惩林傲雪,同时也取消了要把她提作千户的打算。
林傲雪没有挣扎,也没有为自己辩解,任由卫兵把她领回住的地方。
因为忌惮林傲雪的实力,卫兵不敢过于为难,将她带回去之后,还好言劝说了两句,与她说现在大将军正在气头上,等之后气消了,估计就会放她出去了。
林傲雪谢过两个卫兵,然后在自己床铺上倒头便睡。
半夜,她感觉有一双温软的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然后便将一张湿毛巾贴在她的额头上。她想睁开眼睛,但耗费了很大力气,却只将眼睑抬起一条缝隙。
昏暗的光影之中,隐约可见一道纤细的人影在屋里忙来忙去,林傲雪意识迷迷糊糊,只依稀能凭借自己混沌的意识判断出来人是云烟。
云烟缓步走过来,靠到床前,拿来了新的伤药,小心翼翼地掀开林傲雪的衣服。
而林傲雪浑身虚软,一点反抗的力气也没有。
腰上的伤因为过于用力地掷出酒坛再一次崩裂开来,伤口处渗出许多血迹,将白色的纱布染红。
云烟无奈叹息,她的心情复杂极了,既有隐隐的欢喜,又酸涩而愧疚。她既欣喜于林傲雪当众为她出头,替她出手教训了那口不择言的郡尉,又难过于自己明明主动招惹,却要临场退缩。
林傲雪是真心实意待她好,掏心掏肺,不计得失,她该为此心生欢喜,可世事总有不定的浮沉。林傲雪为她出手打伤李郡尉,更坚定了她要离开军营的决心,不仅是为了自己,同样也为了林傲雪。
林傲雪实在过于莽撞了,若不是为了替云烟出头,林傲雪凭着这一回的功绩,必定能稳稳获得北辰隆的信任和赏识,前路一片坦途,却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争斗,让她不仅失去了北辰隆的信任,还错失了上位的良机。
北辰隆一定会重新掂量林傲雪的脾性,从而限制林傲雪的成长,那她领兵杀敌一报家仇的夙愿,便更难实现。
云烟长叹一声:
“可真是个傻子。”
正如她当初所想,林傲雪这个人,不亲近便冷漠至极,一旦打动了她,与她走得近了,她便掏心掏肺地对人好。
云烟心里一颤,林傲雪这种单纯固执的好就像毒‖药一样,一旦感受到了,就会让人变得贪心,想奢求更多,以至于,在这场博弈之中迷失自己。
感情真是复杂的东西,即便她漂泊于风尘之中那么多年,也看不透澈,摸不清晰。
云烟替林傲雪重新上了药,包扎好伤口,再将她的衣服穿好,抬头时,偶见林傲雪偏头,微睁着眼凝望着她,那目光里好似盛了一蓬水,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内里的情绪。
她的头耷拉着,好像随时都可能再次睡去。
“傲雪。”
云烟轻唤了一声。
林傲雪嘴唇动了动,用力眨了眨眼,示意自己醒着,但她却没力气起身,也说不出话。
云烟扶着她坐起来,让她靠坐在自己怀里,然后取来一碗米粥,动作轻柔地搅动几下,舀了一勺送到林傲雪嘴边:
“从昨日回来便未进食,你需要先吃点东西。”
林傲雪没有挣扎,也没工夫再害羞,她听话地张嘴含了一口米粥,嘴里咕哝两下,便咽下去了。云烟失笑,这人生病了也像个孩子似的。
她一勺一勺地舀着米粥喂给林傲雪喝,林傲雪被禁了足,平日里本也没有谁来找她,这回又惹怒了大将军,敢在这时候来慰问她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所以云烟并不担心突然来人撞见她这样抱着林傲雪喂她喝粥。
待一碗米粥都下了林傲雪的肚,云烟将碗收好,又扶着林傲雪躺下,林傲雪困乏极了,脑袋挨着枕头,很快就睡着了。
云烟收拾好东西,又将林傲雪搁在床头未来得及清洗的衣衫取走,转身走出营帐。
林傲雪喝了米粥,这一觉睡得既香且熟,一觉醒来,帐外已是天色大亮,她揉了揉还有些晕眩的脑袋,正准备起身,门外便有卫兵传话:
“林百户,云军医来了。”
林傲雪闻言一愣,立马翻身下了床,云烟已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汤药和一份饭菜。她将托盘放在林傲雪床前桌上,面无表情地说道:
“先把药喝了,晚一点我再过来。”
说完,她转身走了,竟未与林傲雪多说几句话。
林傲雪一头雾水,有些不明白为何云烟突然这样一幅冷淡的态度,难道自己什么时候不小心又触怒了云烟?或者,她在因为自己贸然冲撞郡尉,惹怒北辰隆的事情生气?林傲雪端着药碗时在想,放下药碗时还在想,却百思不得其解。
喝完药后,她用清水漱了口,又愣怔茫然地端起那碗饭菜,习惯性地往嘴里刨了一口,忽然动作一顿。
视线下移,扫过碗里的饭菜,她总觉得这个味道和平时吃的不太一样。
她又刨了两口,那种奇怪的感觉越发浓厚,再仔细瞅了两眼,她终于恍然大悟。
这饭有点糊了。
菜也有点糊了。
腌肉上面……蘸了醋,酱汁是酸的。
好像不是出自伙房厨子之手。
思绪百转千回,林傲雪咬着筷子苦着脸沉沉思索,不知不觉整碗饭菜全部下了肚。
放下碗筷时,林傲雪忽然想起刚才云烟不自然的态度,心里骤然划过一个大胆的猜想。
难道这饭是云烟做的?
林傲雪心里一突,素来淡漠的脸上情不自禁地裂开一抹痴笑。
但很快,她又板起脸,凝眉思考,万一不是她猜想的这样,只是今日厨子发挥失常呢?或者,是伙房来了新的伙计,还不熟悉环境?
她费尽心思找着理由,尽可能撇去云烟的嫌疑。云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毒术医术也颇为出众,想必做饭也是同样拿手。林傲雪如此想道,在心里暗自劝说自己,但嘴角腾起的笑意却怎么也无法掩藏。
过了大致小半个时辰,云烟又来了一趟,说要给林傲雪换药,林傲雪饶有深意的目光瞅着她,在候着视线看似不经意地扫过桌上碗筷时,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林傲雪开心极了,她没想到云烟会用这样的方式对她好,也没想到云烟果然不会做饭,当初说了要做好姐妹,云烟便处处都护着她,现下还悄悄开始学做饭了。
品尝了那碗饭的滋味,林傲雪当然明白为什么云烟偷摸着不肯光明正大告诉自己那饭是她做的,她心里偷笑,亦装模作样地说了一句:
“伙房是不是换了厨子?今天的饭比以前多了好几块肉!”
云烟闻言先是一愣,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但她很快又止住笑,板起脸来嗔了一句:
“你是小狗崽儿么那么喜欢吃肉?躺下换药!”
林傲雪先还在笑,骤闻云烟最后一句,她又苦着脸,别别扭扭地在床上躺好,醒着被扒衣服和迷糊的时候是两个概念,秋日的风从帐帘缝隙里灌进来,吹得林傲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云烟动作很快,林傲雪却感觉好像过了一整日那么久,待云烟替她重新包扎好了,叮嘱她尽量少下地走动时,林傲雪脸上还像蒸笼似的冒着热气。
云烟紧抿着唇角,忍笑忍得极为辛苦,她哄着林傲雪躺下,拿走了先前留下的空碗,见碗中饭菜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云烟脸上笑意又深了几分,欢快地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第二日,饭菜依旧是糊的,但碗里的肉却多得几乎冒出来。
林傲雪禁足期间,天天就在帐里睡大觉,北辰隆也并未来找过她。
云烟每日会按时过来给她换药,顺便也将饭菜送过来,林傲雪连着吃了将近半个月糊掉的饭菜,后来厨子的技艺似乎渐渐好了,不仅色香味上来了,也再没有糊过,只是肉菜一如既往的多。
林傲雪感觉自己一个月下来恐怕长了好几斤肉在身上,腰上的刀伤在云烟悉心照看之下好得很快,禁足快结束了,她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禁足最后一天,林傲雪像往常一样一边看书,一边等着云烟,但直到日落西山,云烟也没有来。除此之外,也没有人给林傲雪讲饭菜送来,她饿了一整天。
林傲雪感觉奇怪,放下书册在屋里来回踱步,好几次都想掀开帘子出去,但又想到自己还在禁足,即便出去了,也会被守在外面的侍卫劝回来。
她又等了半个时辰,营帐外传来卫兵的声音,话语中的内容却让林傲雪皱起了眉。
“林百户,北辰百户来了。”
北辰霁。
她明天就解禁足了,北辰霁现在来找她是什么情况?
门外卫兵话音刚落,北辰霁便急冲冲地走了进来,他脸色难看,神情焦灼,见到林傲雪后又许久不说话,让林傲雪心里越来越疑惑。
她拧起眉,冷然瞅着北辰霁,声音里隐约有一股敌意:
“你来此所为何事?”
北辰霁捏紧了拳头,肩膀有些发颤。一月未见,北辰霁的变化出乎林傲雪的意料,但见他此时额角青筋暴跳,脸色阴寒,一点也没有了当初的朝气,倒是显出几分狠戾的感觉。
他好似费了很大决心,才终于咬牙切齿地瞪着林傲雪,愤恨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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