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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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刚到,便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小雪。
虽未涂白宫墙,像是只是夜里起过一场很浅的冷雾,但暖秋的风登时便散了,寒意涔涔地自脚面往上漫。
“狗儿!脚步快点!”
“来了嬷嬷,这炭好重。”
被唤名的宫女略吃力地把炭桶搬进永和宫里,依着吩咐把炭搁进厢房里,长松一口气。
“好漂亮的美人蕉,满圃满院地开着花,真好。”她小心翼翼地探看附近,拉着张嬷嬷的袖子道:“这些天和您去不同宫里,竟是景致都大不相同,像是说书先生说的水月洞天一般。”
张嬷嬷被她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逗笑,掏出帕子擦了下汗才道:“这便是宫城里的好处了,往后还多得是让你见识的。”
“我还瞧见过皇上,”小宫女一提起这个,脸颊都透着红:“小时候见过好些男子,都没有陛下那样的俊朗英气。”
嬷嬷直刮她鼻子:“小点声!”
“再小些声音,我也听见了。”
两人猛一抬头,看见曹嫔倚在半月轩窗旁,眉眸含笑。
狗儿忙不迭行礼告罪,见她并无怒意,同嬷嬷匆匆告退。
永和宫的大宫女晗霄刚捧了点心来,回头瞧了眼两人的狼狈样子。
“娘娘在逗着玩呢?”
“不碍事。”曹归一捻护甲,剪了浅蓝线头,把绷子翻了一面另绣花鸟。
她性情宁和,一整年过得浑然不觉枯燥,仅是理线刺绣便足以打发日头。
“今日有新鲜的蟹壳酥,我记着娘娘最喜欢这个,特意多要了一例。”
“有心了。”
曹归净过了手,揭开食盒一嗅,展眉而笑。
“和小时候吃的一样,还是宫里的师傅花样最多。”
她不急着自己先吃,而是把大半赏给前后的太监宫女,待他们一个个谢恩叩头之后,才取了最后一个,握在手里凝神细看。
便是十二监的宫女,也亲眼见过他的样子,谈两句都像开了情窦。
不知道是喜欢他这个人,还是他能带给她多少恩荣。
晗霄已关好了四处门窗,见她慢慢吃完手中糕饼,才把食盒盖子递过去。
绣金镶贝红柳木,触感起伏皆是温润,贵气非凡。
曹归垂眸用指腹一旋盖钮,圆盖底端便露出夹层来,中夹一张薄薄的纸条。
「春启燕归衔枝扶桑」
她慢慢看完,把纸条悬在香烛上,任由后者被燃作灰泥。
“曹大人很关心您,还托人问过太医是否安好。”
“是该问一问。”曹归笑道:“若是欠安违和,说不定还要巴巴地送许多药汤来。”
晗霄正欲接话,远处有太监快步来报。
“好事到了!好事到了!”
宫女脸色一变,起身应道:“可是要接驾了?!”
“正是,还有半刻便要过来了!”
曹归仍在用护甲尖端拨弄着烛芯,没有起身更衣的样子。
她独处外出都穿得浅素,明明是善绣百花的一双手,连脸上胭脂都懒点。
十二监里送东西的大太监劝过几次,说若是朴质太过,担心圣上叱责他们克扣份例,慢待了永和宫。
后来便多簪几支茶花,节令时穿几回锦缎衣袍,算是多方照顾。
晗霄有意伺候曹嫔梳妆打扮,见她安然如初,不忍道:“别宫皆是姹紫嫣红,咱们宫里太素了些,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喜欢。”
曹归想了一会儿,道:“皇上像是不喜欢隆重相迎,我们去后院,你带上花锄巾帕。”
“是。”
柳承炎停辇时,永和宫寂然一片,宫门前有太监遥遥看见,一早提前便跪迎在侧。
他示意不必通传,同陈毫一起漫步进去。
此时正是黄昏,秋虫已噤了声,花圃里成片的美人蕉养得很好。
有宫女快步过来,训练有素地行过礼道:“娘娘正在后园躬耕,奴这就去传。”
“躬耕?”柳承炎笑道:“倒是头一次听说,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入宫一月后,问过礼训姑姑是否可以,无伤大雅便由着去了。”
他原本只是想过来喝杯茶,此刻起了兴趣,脚步都轻快许多。
永和宫左右皆是空置侧殿,宫里目前只有曹归一人住着,理应显得有几分寂寥孤单。
但前花后田,像是开垦出一小片地方种瓜点豆,便是深秋过了都留着生机。
黍米青瓜在夏秋已收尽了,还有芽菜茄果留了一小角,一眼看去都是被精心伺候过,如养花般照顾得茂盛茁壮。
柳承炎漫步过来时才瞧见曹归背影,笑道:“花锄如羊毫般使着,倒是雅致。”
曹归闻声转身,笑意并不逢迎,但仍有一丝惊讶。
“陛下。”
她想迎过去,又怕踩着幼芽,踮着脚一步步小心地走,有些摇摆。
柳承炎伸手扶住,两人近了才看清互相面庞。
说来,她还大他一岁。
少了许多稚气娇憨,反而如姐姐般温柔沉稳。
“这些都是你种的吗?”
曹归行礼都有些生疏,像是怔着了,许久才道:“真是皇上?”
“真是你。”
柳承炎看见她鬓边柳枝,温和道:“回銮宴里远远看见你发间一抹碧青,胜过许多翡翠绿玉。”
“今日又来见你,已是晚了。”
她看着他,如同从前默演过的许多遍一般温婉浅笑,青涩地点了下头。
柳承炎同她煮茶闲谈,夜色深了才回乾清宫。
曹嫔停在宫门外目送至看不见了,周身皆是轻松下来,像是筹谋的久了,又像是毫无心机。
回宫路上,陈毫仔细掌着灯,怕摇起来晃着陛下的眼。
“奴还以为陛下今夜便歇在永和宫了。”
柳承炎仍在沉思,过了片刻才道:“我见她,像是多了一位姐姐。”
两人甚至显得生疏,但这种生疏的分寸把握的很好。
曹归的眉眼与内阁曹章隐很像,但多出几分北方女子的从容淡然。
不当妾室而当作朋友,恐怕会更显得合适。
他一方面不愿意冒进,为了所谓的开枝散叶再与谁有肢体接触,另一方面今晚仍有要事。
明日需要再出宫一趟。
——京中有富商即将举办大婚,他早早吩咐程潮多加留意,一碰见这样的机会立刻来报。
他要潜在人群之中,仔细再看一遍。
柳承炎对婚宴最初的印象,最初来自赵家。
他当时只有七岁,跟在父亲身边时并读不懂后者身上的沉重疲惫。
世子还未出生时,惠王府已与鹭洲赵家交往频繁。
准确来说,是赵家频频示好亲近,逢年过节赠礼问好不说,还常来拜访探看。
老惠王是个极谨慎深沉的人,不结交外友,不轻易踏出王府一步,便是与远在京中的母亲遥遥致信,措辞也是审过又审,不敢有任何僭越冒犯。
但柳承炎第一次看见龙纹,不是在父亲身上,而是在赵谦荪的襟前。
老惠王很少穿典礼之服,平日里轻装从简朴素度日,不会给任何人抓住把柄。
但柳承炎亲眼看着这个赵家的人,这个与他们柳家毫无关系的人身着龙纹,公然出入王府且畅行于市。
所有人都看得见,所有人都当作没有看见。
赵谦荪乃是田产倒卖起家,后来经营布匹开设多家绸缎庄,成了鹭洲城里明赫一时的大户。
他中年丧妻,也有人说妻子便是被活活打死的,又锣鼓喧天地娶了第二房媳妇,那年他四十七,续弦十七。
最开始年幼时,柳承炎不明白父亲为什么总会不情不愿地去前堂见他的朋友,每次相聚之后都郁色愁结。
到了懂事识礼以后,他才生生感觉出荒谬寒意来。
他们柳家人出身皇家,却处处谨小慎微,一旦行差踏错便会被囚在凤阳高墙里,如肉鸡囚笼般再不得见天日。
可是赵家,身为商户应是贱籍在身,对襟上竟然修着五爪团龙,出入城中无人告官,该是怎样的□□放肆?
他不是没有问过父亲,后来哪怕父亲不解释,自己也懂了。
赵谦荪每逢喜事便来‘探访寒暄’,若是不得逢迎,便会编些逾越之举告至京中,让锦衣卫前来探看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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