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16(1/2)
“但是,爸爸。”
“如果我说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也从来不需要他还我什么,你相信吗?”
*
说来也怪。
或许世人常说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真的有它冥冥之中的道理,从医院回来的那天晚上,谢如蔷又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漫长到几乎没有边际的梦。
她相信自己看到的是十六七岁的钟瑾。
那时的他穿一身天蓝色的校服,手长腿长,大概是刚打完篮球回来,那头发大汗淋漓的,连鼻尖也滴出两颗晶莹汗水——她猜想他们彼时大概还在吵架或冷战,因为钟瑾的表情看着实在像是她欠了他两三百万一样。迎面撞见,视线不巧对上。他几乎刻意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口冷气,头也不偏便路过她,又故意大声地和同伴讨论今天球场上的大事小事,就是一句招呼都不同她打。
走就走呗?
搞得像谁想跟他打招呼一样
结果没过了半分钟,这货非又跑回来。
一手拍着篮球,一手推她肩膀,硬邦邦喊了句:“喂,谢蔷薇。”
“……干嘛啊!”
可怜梦里的自己被推得一个趔趄,险些在林荫道上摔了个大马趴,当下也没了好气,一回头,便劈头盖脸开腔吼他:“钟瑾,你是不是有病?没轻没重的,我真懒得说你!”
“你……”
“我什么我嘛!”
钟瑾:“……”
钟瑾:“切。就你脾气大。”
还说呢?
明明是他打小霸王惯了,对谁都是张扬脾气。只不过这时节,大概是怕她给家里人告状,又或是唯恐她装哭耍赖,他竟也忍住没说什么,大手一捞,把球一抱,便站到她旁边。顿了顿,随即转开话题问道:“话说,你昨天又干嘛去了?连着好几天了。放学的时候我让顾一彤叫你下,她说你人早跑了。”
“关你什么事?”
“谢蔷薇!你最近真的对我很冲你发现没有?”
“本来就是啊,反正你跟别的女生去哪里玩我也没问过你吧?”
“哦。”
钟瑾闻言,当即神色颇奇怪地盯了她一眼,再开口时,说话愈发阴阳怪气:“所以也不用我问呗?你自己就承认,昨天又是去找钟成玉那个怪咖了。”
“你嘴真欠!骂谁怪咖啊!”
“他不是吗?”
“懒得跟你说,你有病。”
谢如蔷说罢,翻了个白眼,抬腿就走。
虽说已是尽力越走越快,无奈钟瑾腿长,一个顶她俩,在后头亦步亦趋地跟,穷追不舍,她捂住耳朵也抵不过他“魔音绕耳”,结果到最后,还是被迫听了一路他的恶言恶语:
“那个病痨鬼有什么好?你小心他咳血咳到你身上,那病会不会传染你调查清楚没?”
“而且那怪比初三的时候就懒得甩你,当面不给你脸,你还往上倒贴,暑假的时候去找人玩,我跟蒋曜约你出来你说你要去学习,说出来牙都给人笑掉了,你以为你跟他是一路人?别开玩笑了。我看他压根没把你当朋友——何况你也不可能看得上他。”
“反正,你玩玩就算了,要真当真,不说别的,我都看不起你……”
好一个看不上。
他钟瑾这又是看不起谁?
这话落定,谢如蔷额角青筋陡然一跳,火气冲上天灵盖,猛地脚步一顿,回头便开呛:“谁要你看得起我了?!”
钟瑾:“……?”
正值午休时间,林荫道的学生本已散得零落无几,她突然扬高声音这么一喊,惊得他下意识脚步停住,四下环顾了一遭。
然而还没来得及给自己解释,对面已然“二度开炮”,一箩筐话下来,直接砸得他眼冒金星:“我说,谁要你看得起我了,钟瑾,我喜欢钟成玉关你什么事啊,关你什么事啊,你再多说一句我就要打你了!看什么看?就我说的,我说,你嘴真、真……真贱!”
她一张小脸憋得通红:“钟瑾,就是像你这种从小泡在蜜罐子里长大、就会作威作福的臭小孩多了,才显得他难得,显得他可爱!你有什么可骄傲的?你以为你自己说的这些很有道理吗?你不过就是仗着自己生得好,长得好,老天爷对你好,你有爸有妈,你想干什么干什么,想要朋友撒撒钱就有朋友,想要女朋友送送礼物就泡到女朋友,可你做过一丁点好事吗?你除了耀武扬威还会什么?”
“小时候揪我辫子在我铅笔盒里放毛毛虫故意掀我裙子,趁我午睡在我脸上画鬼脸,我说我喜欢你,你就去跟别的小姑娘好气我,我为你掉眼泪,你笑嘻嘻说我金豆豆不值钱。你别现在跟我说你喜欢我,你别跟我说你现在这是嫉妒!恶心死了!我喜欢钟成玉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上次看着一群男生把他围在厕所里打!你们撕他的书、偷偷藏他的药……你们真的好可恶,你们才是真的有病,有病就去治啊听到没有!”
“总之,我跟你说,我已经跟老师申请过了,我马上就调过去跟钟成玉坐同桌。以后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如果你还这样,以后我们朋友都做不成了——我很严肃,也没有在跟你开玩笑!”
“……你认真的?”
“你说呢?”
钟瑾:“……”
在她的想象里,其实这本不该是哭诉,而是一场正义感十足的控诉。
控诉之后,理所应当是一阵长达十分钟的死寂,仿佛沉默的良心谴责。
然而不知为何,无论是现实还是梦里,时隔多年想起,她说到最后,眼泪依然止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或许那种介于对友情的“背叛”和对“初恋”的维护之间,微妙的愤怒与不解,对于年少的她来说还是太过沉重,她甚至不敢把话说得太重,也不敢直视钟瑾的眼睛——
也因此。
其实也说不清是自己的构想,还是情况当真如是。
直到十年后,在依稀的梦里,她才看清。
“行啊你,你真翅膀硬了。”
“还是你以为你这辈子跟我有什么区别吗,谢如蔷?”
说出这句话的钟瑾。
薄情寡义三白眼,竟红透眼角。
咬牙切齿,是为了忍住哽咽。
“打他的人不是我,喜欢你的傻/逼可多得是,谁让他好欺负?别让我知道谁跟你说的这个狗屁假消息。你想保护谁,你自己保护去,关我屁事——别什么事都往我身上赖,该我的是我的,不该我的你别想赖我身上。”
他说着,用力擦了下眼角。
“傻/逼东西,迟早有一天被骗了还帮别人数钱,我懒得管你。”
她听得一愣。
眼看着钟瑾把手里篮球狠狠扔开,也不管那篮球骨碌碌往哪滚,便大踏步往前走远,心里却仿佛有颗大石落地——又仿佛有只蝴蝶,从喉口一路呼出到天际,振翅无阻。
瞬间也跟着将眼泪一擦,十足的没心没肺。
心中为钟成玉高兴之余,又随口大大咧咧地在某人背后回了一句:“你才被骗,你全家都被骗!!”
“谢如蔷你再顶嘴试试!”
“我就……”
她话音一顿。
不知见着什么,倏然眼珠子一转,看向道路那头。也没等钟瑾反应过来,下一秒,忽的便高喊道:“——梅姨!梅姨你怎么来了,你快看,钟瑾他又欺负我!刚吵架还拿球砸我!”
“我哪拿球砸……你别每次一有点事就编我妈来吓我!”
“你不信你自己看嘛!”谢如蔷被他回头狠揪住领子,着急地往林荫道那头指,“你自己看,梅姨!梅姨这里!钟瑾他又打我,你快管管他!”
说得跟真的似的。
钟瑾也不得不“信以为真”,循着这方向看去,结果竟真看到梅香素衣长裙的侧影,被这动静惊动,女人也跟着侧过头来,双方对上视线,后者眉头微蹙。
还没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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