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涟漪(1/2)
周砚见钟盈久不说话,腹里有备了辞措想要开口。
钟盈先说了话。
“你说的固然有理,但你需知晓,大齐律法皆由你们男子所定,即使再如何想要公允,自也有你们男子的私心狭隘处。”她说得漠然,“我且问你,若是有女子被丈夫辱骂殴打,她来官府状告,你们该如何?”
周砚哑在那处。
“按齐律,诸殴伤妻者,减凡人二等,死者,以凡人论。”他低头答。
“减凡人二等,”钟盈冷哼一声,“女子于律法中本就已经是这般低微,何况,世俗枷锁让许多女子根本不可能踏步进官衙状告丈夫,即使真的有女子有此勇气,多数官员也不过是劝诫女子,应体谅夫婿,只要未出人命,对男子也不过是略施惩戒,以家和万兴的由头不了了之。”
“逼死九娘的正是你口中的律法,也正是因为伸冤无门才让她走上这条路,于我而言,他丈夫死万次也是活该。”钟盈说至怒处,攥紧了手。
她低头看着面略有困惑的,却依然跪着的周砚,本紧绷的心绪忽而心生无力,又觉得自己一番话毫无意义。
“我知晓如今你也不过是因着我身份不曾反驳,我也不会与你再多说,”她叹了口气,又提了声音,“但是九娘,我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带回去,你觉得我无理取闹也罢,觉得我仗势欺人也好,九娘已死,她在你们府衙已无多用处,至于别的事情你要如何查,那是你的事情,我不会多言。”钟盈站起身。
“你既非要查,那么,也请彻查,莫要让九娘蒙不白之冤,”她继续道,“还有贞娘,她如今是弘文馆学士,她并非寻常女子,你等若有什么话要问,也请以礼为先,我想,她应当会告诉你们的。”
钟盈说到此处,她觉得浑身无力,此刻也不过是想快些离开。
她方才一瞬才明白了一件事。
九娘并非因杀夫婿自刎,而是为了护住贞娘而揽下了所有罪责。
士为知己者死,九娘做的干脆彻底。
钟盈缓缓朝外走去,周砚起身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方才钟盈的那番话在他听来过于惊世骇俗,他不知何解,却也不敢多问,便只能沉默以对。
看着前头的钟盈,他忽而想起一件事。
“殿下,昨日我等在凉州城外,遇到了重伤的驸马都尉,如今正被臣安排在驿馆修整,殿下可要……”
“可致命么?”前头的女子脚步顿了顿。
“医官说驸马身子亏空许久,本就筋脉全断,多年又不曾好好修养,昨夜又经了一场烈战,怕是需卧床几年才稍能调息回些,但今后,也是只能用药养着,再也劳累不得了。”周砚叉手。
前头女子没立刻说话,隔了许久,她才道:“要什么药都用着吧。”
周砚又跟了几步:“可要臣为殿下安排住处,过几日,臣派人护送殿下回邑京。”
“周砚。”钟盈转过身来,周砚退了几步,躬身叉手。
“殿下请说。”
“圣人,这些年还好么?还有,故人都好么?”她语气与方才的慷慨愤怒不同,而是蒙了层匀称的伤感。
“圣人,”周砚顿了顿,“圣人,很想殿下。”
“殿下的故人们,一切都好。”周砚说至此处,喉咙哽咽。
他与钟盈其实相识不多,却无端觉得,她此一问的故人里,也包括了他。
隔着这么多年的春月秋云,她似乎还是当年在元盈观他初见时的那个样子。
但如今卸去了那些高高在上的花冠,俯身于尘海,他又觉得,她距离他们似乎更远了。
“不知你还有没有时间,我还有一件事拜托你。”她道
“殿下尽管吩咐。”周砚叉手。
“我有一匣的东西,过些时间我找人送来,等你回京述职时,请替我带给圣人。”她静静看着他。
“殿下,不等亲自回京时候带给圣人么?”周砚出声。
“我不想回去了,”她转过身,“我大概也没有时间再回去了。”
“殿下。”周砚往前一步。
女子明明站在门处,好像又相距极远。
“我过几日便要出关,我在凉州之事,还望你替我隐瞒。”她淡褐色眼睛里,倒映着这满城瓦舍。
平静,比之任何时刻都要平静。
“殿下?”周砚又唤了一声,“再过些日子,卢寺卿便要到凉州了,卢寺卿他……他也与很多故人一样,都很想念殿下。”
“殿下,也不再见一面吗?”他问。
“不见了,”钟盈笑了笑,“我怕来不及。”
她说毕便不做多停留,转身大踏步朝外走去,消失于光里。
他没有追上去。
他记得自己当初第一次见殿下时,他觉得她并不似修道之人,虽身于道观,却觉得她身上烟火尘气太重,对世俗留恋甚深;而如今多年再见,已然一声素钗简衫,却好像已远离尘土,飘飘然似将羽化而去。
也许她此一去,他们都再也见不到她了。
……
一池光色下,四处皆是蔓延草色,到了来年,便会缓缓生长成青色草木。
旁侧的河冰还未化,只能听到叮叮当当河流深处有些冰皲裂的声响。
很是好听。
钟盈在九娘的坟前站起身,她的视线又细细看了眼那一行字,那是她寻城里最好的刻字先生所立。
然后转过身。
“乐安,我们走吧。”前头是光,她抬着头道。
“三娘,你真的,要走了么?”崔知易回头看了眼罗九娘的坟,“我们不再等等……”
“等什么?”钟盈回头,她看着崔知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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