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百年(2/2)
灯树间,是装点金玉的花台,凉州最美的歌女在上头轻啭吟唱,灯树下皆是重重衣衫,鲜花从四面八方投掷。
“玉漏银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明开。
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何处闻灯不看?唯独她闻灯不看。
她的手从他的掌心一点一点松开。
他不敢看向她的眼睛,只能假装抬着头,与众人一般看着台上的歌舞。
能感觉到掌心的温度逐渐流逝。
“荀安,两个时辰,结束了。”她的语言冷静异常宣判了时间,“乐安呢?”
“三娘,”他低着头痴痴笑了起来,然后抬头看向那花台上的翩跹起舞。
他道,“三娘,若是……”
歌声仍起,莺莺而转。
“如果当初你先遇到的是贺淮,我们之间会不会,有别的可能……”
钟盈没有说话。
久到他以为自己听不到回答的时候,她忽然出了声。
“我曾经见过一城灯火,我置身其中满心欢喜,可有人告诉我,那不过是场幻影;如今这里的灯火再好看,再真实,我现在不想要了。”
“你这样很好,我这样,也很好。”
“你可以告诉我乐安在哪里了吗?”她转过头,语气嘎然而止。
他抬起头来。
笑意还维持在脸上,那是他最后的一层遮挡。
“我知道了,我带你去见他。”
……
周砚低头看了眼书信,抬头看了眼立在一旁的陈参军,冷声问:“那罗九娘只承认了杀夫,并未说别的?”
“少尹,指的是什么?”陈参军不明。
“明日还是由我去问,她的判卷暂且先放着,”他把卷子递给了身旁的官吏,“今日是上元,参军且快些回去过节吧,方时家里的阿耶阿娘可要说我们官衙不放人了。”
陈参军本还有些困意的脸上登时神色一亮:“多谢少尹。”
他抬着脚步往外走了几步,又被身后的喊住了声:“我虽才来凉州不久,但之前也看过参军的注色经历,参军三年陇右兵,后因家中姊妹嫁入邑京,其夫婿与梅妃娘娘有些亲属关系,你靠着此一点提升至参军的位置。”
“参军平日若无过分之处,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再被我知晓,参军用官职私动刑法,将国家公器以泄私愤,到时莫要怪我不念情分了。”周砚说得极为平静,在语气里足见威压。
陈参军脚步一顿,他额发上冒了冷汗。
慌忙回头作揖:“是,是,我知晓了。”
周砚抬手:“你去吧。”
“阿郎,若是那罗九娘一直只承认杀夫,对之前在平康坊对季参军下毒一事却绝口不提,我们当如何是好?”他身旁的贴身随从走近一步,低声问。
“她丈夫所死之状与那季参军死状相似,她既认了这个口,那再顺藤摸瓜而上总有办法。”
周砚抬头问:“卢寺卿至何处了?”
“回阿郎,方才驿馆来信,说是再有两三日功夫就能到了。”随侍又道,“今日上元,官衙中已无人,阿郎辛苦多日,不如也去街上看看灯树,听闻凉州的灯树比之邑京的也毫不逊色。”
“我知晓了。”周砚起身,油灯炸了一声灯花,“葛栎以前总说要注意公事,节礼也要多感受,今日我便也听他一回。”
“走吧,咱们也去街上看看。”
街巷热闹,周砚不似葛栎那般亲民,但也多有欢喜的时候,多数时候他都只喜欢在外头围着看。
前头射团的摊铺上围了许多人,他在外头踮脚瞧了瞧,只见是个少年郎环着自家的小娘子蒙着眼睛射团,三发三中。
“这小郎君好生厉害。”一旁的随从感慨道。
“是,确实厉害。”周砚也跟着点头,“走吧,再去灯树下看看。”
他擦身而过时,女子一把扯下了布条,转过头来。
灯轮数仗,转如白昼,不可熄也。
周砚望着这灯轮与歌舞声,平日严肃的神情才微微有了些许笑意。
“西域灯轮千影合,东华金阙万重开。”
无来由的,他想到了当年在大理寺堂下,葛栎信誓旦旦看着天空郑重道:“大齐是最好的朝代。”
“是啊,是最好的朝代。”
百姓安乐,无有恐惧,万事太平。
太平……他脚步停了下来。
“最近凉州可还有那王城豫消息。”他回头问。
“回阿郎,自那日邸店处有人遇过后,凉州边围的守捉使们在四处搜索,若是有消息定会来回的,那逆贼已是强弩之末,不足为虑。”
“无论如何,此次圣人派卢寺卿前来也是为了一举拿下此叛贼,若是我们能提前寻到此人,卢寺卿也能快些回去回话。”
“阿郎忧虑甚对。”
“走吧,咱们再往前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莫将画扇出幄来,遮掩春山滞上才。
若道团圆是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
——唐李商隐《代董秀才却扇》
玉漏银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明开。
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唐崔液《上元夜六首·其一》
西域灯轮千影合,东华金阙万重开。
——唐张说
没存稿了,停一天捋大纲。后面还要交代关于荀安父亲的事情,有些人物线都要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