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抑情(1/2)
那是被遮了颜色的屋子,四面的直窗棱子上糊着摩挲的纹路,只有凭借苍白的纹理渗进些许日光。
屋子里只有一面屏风,上面的牡丹不知是什么时年画的,用的不是什么好绢料,边色已经褪色了,像是被泡在水里。
从这朵长着牡丹的水底往里窥去,能看到屋子里隐约的反光,那是一面懿德年间的铜镜,边角的忍冬鎏金纹已见斑驳,反射着虚弱青色。
那镜子里存着半张脸,眉目俊朗,眼睛上的那道分明的褶子,从开处入到落处,像山崖上挂着舒星的月,丛林繁茂,山岚可见。
屋子里进不了风,纤长的睫毛却动了动,那对着镜子的半个唇角却一点点扬了起来。
没有露任何缝隙,但落着嫣红的色。
再顺着一旁看过去,另外一半的脸被一支骨节分明的手挡着,与右半边脸的清朗不同,这骨节分明的手下不断渗着血,落在手心,然后一点点顺着手指的纹路缓缓下渗。
最后至落在手腕时,像是流动的鲜艳纹身。
只是却落不到镜子里去。
那一点好看的唇裂的弧度更大了。
屋子里有人说话。
“贺淮,你的法子,好用么?”
音与音缠着,音线里落着绵延的呼吸,像风月里的吐出的信子,还带着明显的嘲笑。
笑着的半张脸僵了僵,笑被钉在了脸上,眼睛却一点点落了下来。
“怎么,你还没习惯我的存在吗?”声音继续轻嗤了一声,“不是每次换骨时,我都会在着呢,等你把身体交给我。”
它停了停,又道:“不对,无论你做什么,我都看的一清二楚,你何苦拒我呢。”
“你还真以为你如今是河西节度使家的六郎吗?”他的话盘旋在屋子里,那是同镜子里露出来的声音,“我们才是一体。“
“你闭嘴!”半张脸喊出声,眼尾扬了起来,空出的一只手拍上铜镜,“我不是你!我不会是你!”
那铜镜颤了颤,声音却未停止。
“你打它做什么,”他还在说话,“你心思怎么想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屋子在这声音里突然转成了所有尖锐物开始生长,皆朝着那面铜镜里挣扎攀爬过去。
“你以为,你如今这样,她就会多看你一眼么?”
“她对我很好,她对我……”那半张脸尖声,“她待我,从未有过的好。”
“那你把手放下来,你猜你这般去见她,她又会是什么反应?”铜镜里的人嗤嗤笑出声。
“我……”
手指颤了颤,血迹从缝隙里汩汩,几乎要污末了清朗的另半张脸。
他开始发慌,手用的愈发用力,想要将那血止住。
可他无论如何用力,如何按压,血色毫无减弱,只落着不停下渗。
“你方才没看到吗?贺淮。”那声音继续傲慢,“即使你用贺淮的样子见她,她都不喜你碰她。”
“如今,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我说了,让你闭嘴,让你闭嘴。”他尖叫起来,铜镜里混着涟漪,在无风的空间里摇晃。
“她待那崔知易,可比你要上心许多,”声音并不在乎他的尖叫,仍盘桓着,“就是那罗九娘,她也比待你上心。”
“你每日夜里不睡床榻,就为了离她近一些非要躺地上贴着那堵墙,那墙后虽是她的屋子,可她如何能察觉到?”
“贺淮,你的脸,现在疼不疼?”它贴着她耳朵问。
“我……你放过我,你放过我一次不好吗!”他完整的眼眶里落了眼泪,“只这一次,不行么!”
“贺淮,你有欲。望,它是最好的止痛之道,何必存着这个假面压着它?”
“不可以,不可以!我不可以做那些,我不是你!”镜子的一角碎了,“她现在喜欢这样的我,她……她做了角儿给我吃,做了饺牙肠,她还和我说,若是,若是我需要,可以寻她帮忙。”
“这些!这些都是她说的。”
“哦?”说话的人音尾上扬,“若是我记着没错,角儿是他做给崔知易的,饺牙肠也是做给他的,至于帮忙,你看不出她不过是与你客套,是随口而言的礼节?”
“她愿意相信罗九娘,为救罗九娘甘愿暴露自己身份,为你呢?”那声音占据了上风,“你放下手看看,你成这幅模样,究竟又哪里值了?”
“我让你不要说话了,不要再说了。”方才挡着的半张脸松了,镜子前的人低下头,依靠在堆了灰的尘土上,发出悲鸣的呻。吟,“我求求你了,求求你放过我。”
“如今你是什么模样,你自己都不敢看自己了么?”
“贺淮,你抬头,看看镜子里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镜子里的人声音忽而变化,冷冽滴着寒。
泪眼摩挲蒙了眼睛,身体却在一点一点上仰,镜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裂了多道。
外头的月光从窗子的纹理间倾落下来,把那铜镜里的缝隙照亮了。
层叠的重影里,那是面支离破碎的镜子。
那是,支离破碎的脸。
血沫与骨骼溶解着,脸上残存的皮肤半耷拉,却又在用一种蠕动的诡异姿势迅速重合。
它们攻城略地,将那半边完好的山势也不断侵蚀,它们阻断了河流生长,打破了弯月,骨骼浸透在冰冷月光里,让蓝色月光作水,翻腾烧滚。
“你看,这才是你的脸,”挂着血,裸露的齿还在动。
镜子里的破碎月光在闪烁。
“这是你的眼。”
“这是你的鼻。”
“这是你的唇。”
那声音诡异森然,步步引导。
“你的这张脸,就该这样一点点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腐烂,而不是,以虚势妄图春华,你再如何掩盖自己,可是贺淮,你骗不了我。”
“她都不曾抚摸过它们,她甚至连你的手她都不愿触碰。”声音贴着他的耳朵说话,“可她却爱抚过我,用她的指腹,用她的身体,用她任何一处裸露的地方。”
“贺淮,你何苦呢?”
“我求你,我求你,你不要再同我说话了,我求你。”破碎的眼眶想要流泪,可除却浓稠血迹,他已然给不出什么东西,“我的脸好疼,我的脸疼到……疼到我喘不过气来。”
“贺淮,你用这张脸去见她,你猜,”那声音轻佻笑了一声,“你猜她,会不会吓得逃跑?”
“会,她会的。”他的声音悲怆带着哀求,“求你,求你不要让我去见她,不能是这样,不能。”
“我怎么会呢?”声音悠长叹了口气,“莫要拒绝我了,贺淮,把你的身体交给我,听话,来。”
“别怕,贺淮,别怕,”声音在不断低柔,“那把她握过的刀鞘拿过来,乖,就是她握过的刀鞘。”
“我来缓解你的痛。”
那是带着蛊惑的,引诱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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