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亵神(1/2)
大理寺的地牢钟盈来过数次。
那时皆是白雪纷飞,而如今暴雨如注,门口多了数层的守卫。
见着钟盈,也只是微微一礼。
“这里面关押的是朝廷重犯,请殿□□谅我等。”守卫低声道。
茗礼撑着雨伞,想要说几句,被钟盈止住。
“我还未被剔除皇籍,你们也应当知道,我已与圣人求了赐婚,这里面关押的,是我的夫君,”钟盈冷冷言语,“我不能来看我的夫君么?”
守卫互相对视一眼,低下头面色有些迟疑。
“没有寺卿大人的命令,我等不能放殿下进去。”
他们的语气已有些犹豫。
“你等放心,我不过是来看看他而已。”钟盈又道,“我没有多少时间了,若是出了任何事,你等皆推到我身上即可。”
“可是,”那几人还有犹豫。
身后丛丛雨雾里,有几人踏雨而来。
“殿下。”卢昉还着公服,脸色似不大好,大抵是连日工作过于疲惫。
“卢公。”钟盈对着卢昉点头。
看到后头站着的周砚和葛栎,神色皆有些恹恹。
那日在朝堂上,卢昉替她和荀安说的话,她都听得分明,她对他的仗义直言感激于心。
“我想进去看看他,若是今日不便,那便罢了。”钟盈也说得直白。
“殿下想见什么人,尽管去见,绝没有人敢拦着殿下。”卢昉抬了抬手,示意守卫让开。
“殿下尽管去吧,”卢昉重重一揖,雨汽间,钟盈看着那三人皆成同样的姿势,“殿下争取来的时间,我等定会倾尽全力一查究竟。”
卢昉神色庄重道。
“当年的荀家,还有临王,陇右究竟如何,我三人绝不负殿下当日仗义相助,请殿下放心。”
钟盈见着这三人严肃模样,她忽而心下起了温热。
总归,世间还有这样的人在。
总归,她占着这具身体,也做过一些有用的事情。
得友如此,她算是没有白来一遭。
她端正身,重新正了衣衫,朝三人重重一拜:“无以为谢,钟盈在此只能多谢三位。”
那三人又是一俯身。
破天雨势,嘈杂四起。
钟盈转身,决然走向她不想要留的遗憾。
……
自大殿上回来,荀安待在这牢房里已有一日过去。
这牢房他以前倒也常来,只是昔日是审讯之人,如今却是阶下囚。
他提脚看了看脚踝上的铁链,他察觉不到疼痛,但能看到脚踝上已被那几斤重的铁链磨出了道道血痕。
这铁索斤两还是当日他改进刑具时特意精选的,每走一步,皆能磨损人的意志。
他盯着脚踝,神色露出好奇。
也不知当日那些犯人为何痛得哭爹喊娘,若是他能触及那些感觉,他应会欣喜万分。
世人皆有一死,他帮他们早行一步,为何就看不明白呢?
他站起身,摩挲着在地上行了几步,脚上的铁链带起了长长血迹,他却愈走愈快,愈走愈兴起。
门外锁链起了落,他没有回头。
他又往墙内走了几步,这才听到声音:“荀安。”
耳朵听到这个名字,身子却先作了反应。
他拖着叮叮当当的铁索,缓缓转过身:“殿下?”
牢里光线昏暗,只有她身上落着亮色。
浅浅淡淡的,像极了月色笼纱。
外头落了一地惊雷,又渡亮了她的身,明明晃晃的,她的眉目在这一瞬出现从未有过的清晰。
她今日着了一件翠色的衫子,连同下头也是青色的,发髻上点了几只精致的金色钿子。
她描了眉,起了妆。
即使在惊雷起的冷森光线下,她的神情,亦如庙宇里的供奉的天女。
悲悯又温柔。
他有一瞬的恍惚了。
他似乎,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她。
或者换一句话说,他似乎,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尊天女像。
外头落下的惊雷,照亮了大半灰色砖壁。
他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刚开始改变容貌。
这张脸,用一种诡异的方式组合着血肉,每日或是重生了脸颊的肉,到了第二日又腐烂,再生成另外一个模样。
今日生好的唇齿,到了明日,采集不到任何触感。
他畏惧所有的光,畏惧所有能反射的东西。
他记得自己在那破庙里祭坛下缩了许久,这庙里的人来了去,去了来。
嘈杂声,哭泣声……
人间诸声,四起萦耳。
他缩在那小小一方祭坛下,杂草掩盖了他大半身子。
偶尔会有一些人,在他上头的祭坛上放了几个烂了的馒头,他手能伸的时候,便随意往嘴里塞了几口。
馒头上沾了血,反正他也尝不出什么味道,只往喉咙里咽,如烂狗一般勉强活着。
是日久了,这祭坛上生的野草愈来愈高,除却外头一些声响,他似被彻底抛弃在这寂寂祭坛下。
再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庙里的人愈来愈少,一切仿佛都终于都寂静下来。
他记得那日忽然落下了惊雷。
照亮了这破庙的大半神像。
他的一只眼睛昨日勉强生好了,如今能接受一些光线,可这声雷落在地面实在过于刺眼。
那些破败的,积了灰的神像们,一瞬都折射出了反射的冷光。
外头又落了一声雷。
他往后一缩,眼睛能看得更多了些。
上头震落了一个破烂馒头。
他想伸手去触,那馒头被推了力,却滚了更远。
他多日未吃东西,用尽了力气拨开了眼前丛丛杂草,踉跄着朝前迈出一步。
身子滚出了祭坛,重重倒在泥地里,手指便能触及到那馒头了。
外头的雨声似要将这破庙全然打碎,许多尘土被这一声声的敲击震动起来,浮在这丛丛神像间。
再一声巨雷落在他近在咫尺的窗边。
余光里,有什么银光一闪。
他本能朝那银光望去。
那是一尊天女像,她下面的祭坛便是他一直躲着的地方。
她与真人齐高,但上头的光太暗,便只能看清她下半的脸。
轰隆——
那张天女像被瞬间照亮了。
身上的鎏金已经斑驳,有些甚至泛了青铜色,可即使如此,那张眉目细长的,安静的脸上,却仍然是香火繁盛时温柔悲悯的神色。
她正低着头望着他。
望得他无处遁性。
他盯着她,一动不动盯着她。
初初还并无情绪,时间越久,他心底开始起了无端的怒气,将他满满填充。
他这半生见过太多的神像,也随家人去过许多寺庙。
意气风发时,那些神像便是这样的神情;却如今自己这个不人不鬼的模样,她还是这样的神情。
心中起了止不住的恶念。
他四下扫了一眼,看到一旁的一块破石。
在一阵阵银光中,他爬上了那祭坛。
将那他昔日的藏身之地彻底踩在脚下。
她还在静静看着他。
“殿下说什么?”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
“殿下是希望我感恩于殿下的施舍,所以才给了我这三月的时间?”
他的声音喑哑得与那日在庙宇里对着那天女像时一般无二。
“我从未这般想过。”她道。
破石被握在手心,他围绕了那天女像一圈。
“这是我求来的赐婚,”他听到她道,“我是来与你成婚的。”
这尊天女像大抵在这庙观香火鼎盛时,也是最不起眼的一尊。
但上头的琉璃衣纹,却雕刻仔细,每一缕每一凿,足以见工匠之耐心与用心。
“殿下要怎么样的成婚?”他侧了侧头,微微笑了起来。
神像衣衫上的鎏金剥落最多,却也不掩她的沉静。
即使他走到了神像旁侧,他仍觉得,她还在看着他,
看着这个已不成人形的他。
他烦躁愈起,觉得她袖口那处的破落最为明显。
手中举起了粗粝的巨大石块,向着那最薄弱处重重击打下去。
牢房里堆了一团窄被褥的床榻上,起了沉重的呼吸声。
她的身体被固在他身下。
那沉重的冰冷的脚链,落在她的双腿之间。
“殿下是要这样的成婚?”他贴着她的耳朵,呼出了第一口恶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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